回忆如同水泥，湿重、冰冷。
二十年后，每当被那段可怕的回忆包围，朱安安还是觉得自己像被水泥灌装在某个模子里一样，一动都动不了。
唯有感官，额外的敏锐。
开枪的声音，扩音喇叭喊话的声音，废车场的铁锈机油味，葛顺鑫身上难闻的烟酒味……
还有，妈妈。
所有的声音气味，那一整片血的颜色。
即便隔了这么久，仍清晰可辨。
不知道过了多久，朱安安觉得两条腿都在地上坐麻了，才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屋外，朱国雄已经走了。
她走到写字桌前，拧亮台灯。
这是个月租一千五的出租屋，小得除了一张床，就只能摆一张电脑桌，最近为了参加网上那个“一天只花十块钱”的挑战赛，她又囤了好多的泡面和压缩饼干，狭小的屋子就更捉襟见肘。
她笔名朱百万，但没有人知道，这个遭编辑冷眼、屡战屡败、屡败屡战的扑街作者，竟是地产大亨朱国雄的独生女。
趁着电脑启动的时间，她拿起桌上的相框。
照片里她还是个孩子，穿着贵族学校的校服，白色长筒袜和黑色玛丽珍鞋，依偎在母亲乔若嫣的怀里。
妈，我想你了，你想我吗？
朱安安轻轻抚摸照片上的女人，自言自语：我食言了，我说我将来一定要挣很多很多钱，挣够一百万，然后把这些钱狠狠扔在爸爸脸上，我要他跪在你坟前，亲口向你承认错误。
可我没做到。
我还是很穷，可爸他，却越来越有钱。
妈，你会不会怪我？
屏幕亮起来，“搞钱”两个字铺满整屏，她看着便笑了，拧开桌上的玻璃罐，取出一颗话梅糖。
剥开糖纸，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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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剑锋在回家路上，接到徒弟罗子昊的电话。
“师父，医院来消息了，说李越已经没事儿了，我们是明天一早去提他，还是现在就把他带回来？”
“当然是现在，兵贵神速！李越这家伙，没那么简单，要是让他跟律师通了气，就麻烦了！”
雷剑锋不假思索，伸手在路边拦车，“你去医院提人，我直接回局里，一会儿碰头！”
“收到！”
一辆计程车在雷剑锋身边停下，他一头钻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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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分钟后，高新区公安局。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雷剑锋并不相信李越这样的人会是凶手。
他长得很秀气，非常秀气，秀气到假如米玲在场的话，一定会流着口水跟雷剑锋和罗子昊科普说，喏，这种就叫建模脸，帅吧？
但要按这两个大老爷们儿的审美来说，就觉得李越的长相有点偏阴柔，给人一种不太健康的感觉。
生理上和心理上都有。
“你就是李越？”雷剑锋问。
审讯室里，李越坐在下午肖赫白坐的那个位子上，头上还包着纱布，但气色已经无碍。
雷剑锋主审，罗子昊记录。
“是的，警官。”
“为什么要对朱安安下药？”
“我没有。”
“我不是问你有没有，而是问你为什么？还是要我把监控录像调出来，你才肯承认？”
雷剑锋又问了一遍，他并没有多凶，但不容你抗拒。
“我……”
李越喉结滚动，似乎非常紧张，尝试了第二次，依然欲言又止。
“小罗，去给他倒杯水。”雷剑锋道。
李越接过水，他似乎真的很渴，一口气喝光，这才放下杯子。
“现在能说了吗？”
李越点点头，他像是花了很大的勇气，才把接下来的这句话说出口：“我……我仰慕她。”
“仰慕她？所以给她下药？”罗子昊忍不住出言讽刺，“你这个逻辑倒还怪新颖的啊！”
李越低下头。
雷剑锋道：“为什么仰慕她，能跟我们说说吗？”
“我知道，说出来，你们可能不信，可我真的已经暗中关注朱安安很久了，我想跟她表白，却又怕被她拒绝，所以就……”
他的声音低下去，确实一副恋爱中的痴儿女的样子。
“这么说，你给她下药，把她迷晕，只是为了能向她表白？”
“是。”
“那如果表白失败呢？你会对她做什么？”雷剑锋直视他的眼睛，“用硬的？”
“当然不会！”李越惊惶抬头，像是光听这句话就受到了极大侮辱似的，“朱安安就是我心里的女神，我连对她说句话都不敢，又怎么敢亵渎她？”
雷剑锋点点头，似是相信了他的话，“这么说，你对朱安安倒真的是一往情深。”
“是。”李越低下头，两手在膝盖上交叠在一起。
“那你喜欢她什么？”
李越霍的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慌乱。
他没想到，看似五大三粗的雷剑锋会问出这么细腻的问题来。
“我……”
雷剑锋没有催促，很有耐心地看着他。
“她是画漫画的，我是她的粉丝。”李越道，“我是通过书里的内容渐渐爱上她的。”
“这还挺浪漫的，”雷剑锋和颜悦色道，“那你跟我们说说，你是通过哪本书，哪个桥段爱上她的？”
李越坦然道：“《九殿下的贴身丫鬟》、《前妻她不讲武德》、《狂少有病得治》……她每本书我都看了好几遍。”
罗子昊差点没笑喷出来。
雷剑锋瞪了罗子昊一眼，继续耐心问：“这么说，你确实是她的粉丝了？你仰慕她多久了？”
“很久了。她没有多出名，但她一直都很用心地在画，我从她的第一本书就开始关注她。”
“网上的言情漫画，我不是太懂，所以刚才问了下同事。”雷剑锋虚心道，“这种连载，好像一般都是前几十话免费，后面再要看的话，就是付费的，要在平台上充值，是不是这样？”
“是。”
雷剑锋掏出手机，页面停留在一个动漫网站上。
“这个扑通扑通漫画就是朱安安的签约网站，我刚让我们的技术人员查了一下，朱安安的第一本书是五年前发表的，可你注册充值的时间，却是一个月前，这怎么解释？”
李越猛然变了脸色。
罗子昊忍着笑，幸灾乐祸道：“怎么，痴情人设这么快就塌房了？李越，你这招骗涉世未深的女孩儿还行，骗我们公安那可就差得远了！”
雷剑锋道：“不要以为你不说，我们就什么都不知道。你的演技不错，编的这段谎也符合逻辑，痴心读者和美少女漫画家——其实最一开始，我也往这个方向想过。”
他从座椅后面站起来，慢慢走到李越跟前，“知道你最大的漏洞在哪儿吗？”
李越也抬起头来看着雷剑锋，两人四目相对。
“天雄大厦。”雷剑锋一字字道。
李越的眼神明显瑟缩了一下。
“不管你是要表白也好，图谋不轨也好，迷晕了朱安安之后，在她家里就可以实施，可你非要大费周章地把人弄到天雄大厦去。一般来说，这种情况下，就只有一种可能——那个地方，要不是对朱安安有着特殊的意义，就是对你有特殊的意义。”
李越脸色发白，额上有细密的冷汗沁出。
这次作案他策划了足足有一个月的时间，每个细节都考虑到了，甚至连万一被警察逮住，便以变态暗恋狂的方式为自己脱罪，朱安安这种涉世未深的扑街，说不定一心软，就会撤销起诉。
可他怎么都没想到，会被人拿住作案地点，作为突破口！
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警察，就像有着特异功能似的，没什么事能瞒过他！
“所以，我们便顺藤摸瓜地查了下你们两人的背景，果然有所交集——李越，你原本是天雄地产的员工，上个月被开除了，而天雄地产的董事长朱国雄，恰好有一个女儿，就是朱安安。”
雷剑锋两道犀利的目光直射向李越，声音如金玉掷地有声：“所以，你劫持朱安安，纯粹是因为报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