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成迪这话说得也不客气，谢哲灵一个向来说一不二的掌舵人哪受得了这个，立时炸了毛。
“我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在公司我是你的上级，在这里我是你的顾客，你一个私自缺岗跑外卖糊口的杂兵，跟我谈什么位置？”
气氛骤然僵住了，桌上的粥菜放得有点久，热气消散。李成迪面前的披萨边也变得冰冷而坚硬。
她懒得再跟一个病到脑子不清醒的人计较，她三两下收拾了桌上的残局，把垃圾卷好，起身就要走。
起身间，李成迪外卖制服上的脏污再一次刺痛了谢哲灵的眼。他的怒气蓦地熄灭，连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接替怒火奔涌上来的情绪竟然是心疼。
他心脏忽地一抽，觉得自己有必要打破这个人为钱所困的惨淡境地，可以什么理由呢？他又能以什么身份介入到李成迪的生活之中呢？！
眼看对方就要走到门口，谢哲灵一时着急，脱口而出道：“李成迪，拘泥于眼前的琐碎，没有长线的规划，你一辈子都只能在底层打转！做个疲于奔命的小角色！”
李成迪深吸一口气，觉着再也忍不了了。
再转身时，她脸上已不见一丝笑容，只是飞快地环视了这豪华空荡的房子，忽然道：“谢总，你这房子有多大？”
谢哲灵沉着脸，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有两百多平吧？可比我们影院前台花两千块跟五个人合租的三居室大多了。”李成迪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平时怎么打扫，你自己动手吗？我看不大可能吧。哦对，还有这厨房……”
李成迪不紧不慢地在餐厅前踱步，朝厨房一指：“比我家都大，连点油烟灰尘都没有，平时开火吗？自己会煎炒烹炸吗？”
她的声音一点点变得冰冷嘲讽，“一个孤身住在几百平豪宅，洒扫靠保洁；出门上班脚不沾地靠司机；吃饭点单靠外卖员送的大老板，竟然洋洋自得地嘲讽维持社会正常运转的小角色，你以为自己又是什么世界主角？”
谢哲灵这才意识到刚才话说得过分，忍了又忍，却仍忍不住掷地有声地质问：“你可以在这上升价值高度，但睁开眼睛看看现实，你真觉得这种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很好？李成迪，你没有梦想，没有属于自己的生活吗？”
不可否认的是，李成迪被这句话问得心中一颤。
可下一秒，她对上眼前这张傲慢的面孔，仍觉得可笑：“何不食肉糜啊，谢哲灵，你连穷人的生活都无法想象，有什么资格让一个与你完全存在于不同世界的人，遵循你的人生守则？”
谢哲灵听着听着，忽然笑了。
是，他从小仿佛就是一切都唾手可得，那个没接触的世界也有限地存在于那些他几乎不会过目的影视作品中。
他没法理解花两千块房租跟五个陌生人合租、没法理解有人愿意穿着印满了广告的破衣服出门，更无法理解有人骑着快要散架的二手电动车满大街跑。
对他来说，这些人纠结的数字，就好像超市促销9.9元里面折扣的那0.1一样，无关痛痒。
荒唐吗？一个家产以亿为单位的人，居然喜欢上了一个开支以角为单位的人，是宇宙运行过程中的错格，还是概率事件里的意外？
他自嘲地想，又不是拍电影，以为跨越阶层的爱恋会幸福吗？他谢哲灵从没相信过。
那是童话啊，专门用来骗少男少女的童话。跨越阶层、跨越性别的爱恋意味着CQ股市的狂跌、董事股份的缩水，没有比这些数字的改变更能打动他的心。
可如此坚定这种想法的人，怎么被这个不吝把自己穷酸一面大大方方展现出来的家伙给动摇了呢？
他忽然感到从未有过的烦躁。
对了……
谢哲灵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个“男人”，不就是他的病源吗？远离他，才是他最该做的一件事。
“出去。”谢哲灵抽了一张湿纸巾擦了擦手指。
李成迪微怔，回过神后却也无所谓地笑了笑。
离开前，李成迪丢下一句话。
她说：“谢总，抽空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那张傲慢得过分的嘴脸，真是让人讨厌得很。”
然后，她是真的走了。
连门都关得静悄悄的，好像从未来过一样。
静默“哗啦”淹掉了屋子，谢哲灵感觉自己呼吸困难，就要溺毙在屋里。
他双手颤抖，脑子乱到几乎无法思考，门外电梯到户的叮咚声将他惊醒，赤脚追出门去，却只见到一线李成迪背对大门站在电梯里的影子。
电梯门合拢了，屏幕上的读数递减，谢哲灵的心脏也跟着下沉。他的左胸忽然突突地疼起来，他扶着墙慢慢地蹲下，瘫坐在地上。
汗涔涔顺着脸颊滑落，惨白的脸也变得铁青，谢哲灵强撑着身子走回家，掏出手机给赵柯倾拨去了电话。
“给我开药来。”他说，“我觉得心脏……快要疼死了。””
位于A市黄金地带的CBD地区汇集了众多气势恢宏、错落有致的超高层建筑，其中有两幢孪生建筑因类似于纽约的双子大楼而得名。
两建筑的最上方分别挂有巨大的灯箱字母“C”“Q”，是CBD地区类似坐标的存在——如果有路人要问某某大厦怎么走啊，对方的回答几乎无一例外：
它在CQ楼东边的一条街上。
这里是很多名牌大学毕业生的筑梦之地，都梦想进入这里工作，CQ的工卡是比大学录取通知书更能证明才能的存在。
而对各位年轻单身的女性员工来说，CQ的工卡无疑还含有另外一层意思——
尤其是对于在十五楼影视部门上班的美女而言，到这里工作还意味着有近距离地和CQ年轻有为、风华正茂、帅气多金的总经理接触的机会。
毕竟归国后直接出任总经理职位的谢哲灵，应该是历史上最受欢迎最无争议的降落伞。
就在今天，有两件事打击到了影视公司的女职工们，连保洁阿姨都感到了事件正往不太乐观的方向发展。
第一件，消失多日的谢哲灵谢总重回公司了。
可见过的人都说总经理不似平时一样意气风发，指点江山，反而眉眼间透着几分郁郁寡欢、魂不守舍。
此事经由秘书处线报人员Anna证实。只见她眉飞色舞地向一众同事描述：
谢总今天上班时两眼呆滞，眼神涣散，这位向来以洁癖远近闻名的上司，竟然看着自桌上一片水渍发了大半天的呆，最后伸手将它抹了个一干二净！
对，就是用手，谢总亲手所擦！听得众人无不胆战心惊。
经验丰富的Blair指出谢总恋爱了，又被人甩了。这几天不来上班的事实，便是最强有力的证据。
虽然这样的论调遭到其他女同事的一致反对和嘲笑，甚至放出“把谢总甩了的女人还没出生”这样的狠话。
可意想不到的是，第二件事的猜测很快就被坐实了——
万森集团的千金小姐、家产的唯一继承人张瑞瑶出现在谢总的办公室，她来访的时候跟秘书处说的是“我来找‘哲灵’”，称呼特别，言语暧昧，可见两人关系不一般。
众人猜想，这很有可能是“感情世界单纯”的谢总被这样“情场经验丰富”的女人耍得团团转，虽然这有损谢总高大正面的光辉形象，但情场失意的男人总是更容易激起女人的保护欲。
于是这样的谣言也就在CQ内部流传了。
办公室内，张瑞瑶坐在谢哲灵的对面，一双真皮红底细脚高跟霸气十足地将地毯锥出两个小洞。
“听说你病了？”张瑞瑶问。
谢哲灵神色漠然地扫了她一眼，沙哑的声音已经证明了一切：“你怎么过来了？都没个电话。我们有这么熟？”
“呦，过河拆桥呢，刚说过love you就跟我不熟了。”张瑞瑶一听，戏谑地睁大眼睛，“我接到别人电话，问我男朋友是不是生病了几天没影子，谈生意都抓不到人。”
谢哲灵依旧没什么精神，干巴巴地应着：“抱歉。”
张瑞瑶紧盯他：“你那天派对结束就没在公司出现过，难不成……你后悔了？”
谢哲灵被追问得不耐烦，忍不住皱起眉来：“当然不是。是无关工作的其他事太过棘手。谢谢你来看我。”
说完，朝着门的方向一颔首，示意张瑞瑶可以走人了。
张瑞瑶却不着急，悠悠地翘着腿：：“我今天来还是跟你谈正事的。你也知道我在万森现在主要负责旅游项目，有个生意要跟你谈。”
谢哲灵是个敬业的商人，虽然身体心情都不适，闻言还是定了定神：“什么生意？”
张瑞瑶掏出一份企划书，拍在谢哲灵面前，说道：“在你们院线所有上线的影片前，贴片投放万森的广告，合作期限一个月。”
谢哲灵扫了眼企划书，心中飞快有了方向：“价钱是？”
张瑞瑶一字一句地道：“我们会支持CQ公司食品开发，作为新品推出时抽奖的奖励，我们给100人名额去欧洲旅游。怎么样？”
谢哲灵背靠在真皮椅上，目光锐利地打量着张瑞瑶，忽然轻笑出声。
他微微抬起下巴：“支持食品开发？”
张瑞瑶未置可否，迎着谢哲灵的目光毫不退缩。
“那你找错人了。”谢哲灵似笑非笑地将企划书推了回去，“你该找董事长去，我只负责我手下的一亩三分地。我给你放广告，你支持食品公司。咱谈的不是互利合作的事情。”
张瑞瑶挑起一道好看的眉：“谢少爷，企划你连看都不看，有些太伤人了啊。”
谢哲灵长腿交叠，神色淡漠地抬眼：“我需要看么？先不说百人旅游的名额什么都不算，我现在有50多家CQ影院，近600块屏幕，影片全部添加广告又是多少钱？在商言商，虽然我们关系特殊，你也要给我能给底下人交待的机会吧。”
张瑞瑶笑道：“要说在商言商呢，我也跟你讲讲，虽然说我们假扮情侣是双赢的，但最紧急的是你吧。我既然答应下来，也没见过钱响儿，心里呢还是有些委屈的。况且我这桩买卖不是在跟你谈，是在和CQ未来的继承人。你和食品公司现在没有交集，那以后呢？你就甘心错过这次绝佳的机会吗？”
办公室中静默了一瞬，谢哲灵面色不改，忽然一声轻笑，双手撑着桌子，俯身看向张瑞瑶：“张小姐，这话换做别人说，兴许就被唬弄过去了。我？想都别想。这是什么机会？我现在插手食品只会添乱，引起董事会的怀疑，还有……”他微哑的声音压低了几分，“咱们坦诚相待，你谈这个是为了双方的公司，还是为了陈杉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