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墨喝着茶,看着敢怒不敢言的霍俊平,她满意地打量了他一下。
不得不说,霍俊平这皮囊,长得是真不错。
他眉似远山,眼如桃花,哪怕穿着寡淡的衣衫,都遮不住那眉眼间清朗的颜色。
苏墨静静打量着他,突然就觉得,其实若是往好的地方来想,霍俊平荒唐虽是荒唐了些,但脾气好,长得好,又有钱,这门婚事,她倒也不算吃亏。
毕竟,她不过三品大臣不受宠的千金,若不是这番阴差阳错,霍俊平和她绝不能搭在一起。
霍俊平见苏墨久久不说话,没好气抬眼道:“要说什么就快说吧,我累了,我想睡觉。”
“哦,”苏墨收回思绪,“是这样,我同您以前的夫子聊过您读书的进度了,为此给您做了一个规划,日后您每日子时入睡,卯时晨起,我会为您请一位德高望重的大儒,专门教您四书五经;一位先生,专门为您讲解当今天下局势;一位武家,教您武术;最后再由您父母亲自教导,教您人际往来。”
听到这些,霍俊平倒吸了一口凉气,肯定道:“你这是打算逼死我!”
苏墨没理会他,继续道:“这是您的时间安排,每日我会定时叫您起床,然后陪您去上课,儒学讲学在每日上午,大约两个时辰;而时政与武艺每天下午一个时辰交错进行。等晚上我会陪您读书,完成白日里老师留下的功课。每隔五日,我会陪您一同去向公婆请安,每个月您会有三日休息时间,可自由安排,但不允许出没于青楼赌坊等地方。”
“只有三天?”霍俊平提了声,苏墨笑着道:“郎君可是觉得时间太长,不利于您上进?要不改成一日?”
“不不不,”霍俊平赶忙挥手,“三日吧,三日挺好的。”
苏墨点点头,继续道:“这些时间里,郎君要戒酒、戒玩耍,您的拜帖我会替您审查,合适的不会阻拦,不合适的便一律推了。”
霍俊平:“……”
很好,你够狠。
“郎君可有什么想说的吗?”苏墨看着霍俊平愤恨的眼神,轻摇着手里的扇子。霍俊平忍了又忍,憋了又憋,最后终于道,“苏墨,你到底打算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
“你是不是想折磨我出气?”
霍俊平大着胆子说出声来:“所以才想了这么一个办法,逼着我读书。”
苏墨没说话,她转动着手中的团扇,好久后,她才道:“郎君可知道,墨儿未来一生的荣辱,都系在郎君身上。”
“日后郎君富贵飞黄腾达,墨儿便富贵;郎君落魄,墨儿便落魄。墨儿过往好友,都知道我与叶家的关系,如今我嫁给了郎君,她们不知多少人在看笑话。”
说着,苏墨转头看向霍俊平,脸上带了苦笑:“若郎君比叶世安好,她们自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若郎君比叶世安差,她们的嘲笑与指点,那便免不了。我终究是个俗人,想活得风光漂亮些。所以我希望郎君能比叶世安好,能让我有风风光光不被嘲笑的一天。”
听到这话,霍俊平有些诧异,他别扭道:“额……我可以给你买很多漂亮的衣服,簪子……”
“那些都没用。”
苏墨抿了口茶,淡道:“郎君该有的都有,可这些年,受到的嘲笑还少吗?”
霍俊平愣了愣,苏墨的话,在他的心上划过一丝清浅的疼。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疼应该如何定义,他觉得或许该是很疼的,可是他自己已经麻木了。
小时候也曾想过当人上人,可是被比较、被嘲笑久了,也就习惯了。觉得当个纨绔子弟,总比努力后再被人嘲笑要好。
苏墨静静看着他,往前探了探身子,打量着他道:“其实您很聪明,我说的话,您也听得明白。您本可成为俊杰,承担起重担,只是您不愿意而已。”
“我不行……”
霍俊平有些尴尬,鲜少有人这么真心实意吹捧他,他赶忙道:“我读书真的不行。你换条路吧,换条路我帮你争面子。”
苏墨淡淡的道:“我之所以让郎君读书,其实不是走投无路,是因为我知道你可以。我知道你有多聪慧。”
“别人能做到的,你都可以,只是你从来不去做。”
“我不行。”
“你可以。”苏墨断言,霍俊平抬眼看着面前的姑娘,苏墨的眼神没有半分退缩,她看着他,两人静静对视。
霍俊平的眼神有些闪烁,苏墨突然道:“你若能当一个大官,替我挣一个诰命,我就原谅你。”
她似乎是清楚知道他的内心,知道他最柔软的地方。
他为什么一直忍让,一直虽然又闹又作但始终没有出格,甚至于在暗中对于她其实一直退步,就是在于,他内心清楚知道,这一场婚事,是因为他的一句玩笑话。
他的愧疚让他无条件的后退,却又有些控制不住自己耍着小脾气挣扎。
霍俊平有些错愕,他突然发现,面前这个姑娘,比他爹娘,似乎都要更明白他几分。
他的眼神直愣愣的,没有半点遮掩,苏墨被他直接的目光看得有些心跳加速,她没被男人这样直接看过,便轻咳了一声,错过眼神。
夜风夹杂着花香吹拂过来,姑娘的发丝轻轻落在她洁净的脸庞上。
她稳住了心神,终于再一次开口:“霍俊平,就算是为了我,你努力一次,行么?”
这话说出来,霍俊平沉默着没出声。
后来苏墨想起来,其实这话是有些暧昧的。
如今苏墨再如何夸着,他心里都有那么几分害怕。可是生平头一次有人肯定他,说他能更好,他又不忍让她失望,于是憋了半天,他终于道:“我……我试试吧。”
说着,他慌忙起来道:“你先睡吧,我再去看会儿书。”
苏墨点了点头,霍俊平便离开了。红玉进来扶起苏墨,苏墨起身吩咐道:“你让厨房给少爷炖碗吊梨汤,我听着他声音有些哑,让他润润喉。”
“小姐对他这么好做什么?”红玉有些不满,扶着她到了床边,“您就是太心善了些,要不是他,您现在可就是叶少夫人了,哪儿能在这儿操这个闲心?您这是嫁人啊?这明明是多了个儿子!”
“净胡说!”苏墨用团扇轻轻敲了红玉脑袋一下,她坐在床边,叹了口气道,“红玉,以后就别叫小姐了,叫少夫人吧。”
红玉嘟着嘴,不说话,苏墨抬眼看她,明白她的意思:“我知道你是为我抱不平,可是人得往好的地方看。其实霍俊平有一万种法子整治我,可霍家也好、霍俊平也好,他们都没有这样做,反而是不断给我让步,这不是我多有能耐,而是他们让着我。他们之所以让着我,也是他们人好心。能走到今天,霍家谁都不是傻子,便就是霍俊平,他在外面,你又见他让谁欺负过?”
红玉静静听着,苏墨瞧着往外轻轻摇动的柳条:“这桩婚事,算起来也是张之月使坏,我爹贪财,把所有气都撒在霍家,现在作威作福,但谁又能忍谁一辈子?过些时日,霍家见好好对待你,你也记恨他们,自然有的是法子磋磨你。不如把这些事儿且都先放下,好好过日子。既然当了霍家的少夫人,吃着霍家的米,穿着霍家的衣,就不要有其他太多心思。”
红玉叹了口气,她脸上露出些许哀愁来:“是也是这个理,可是,我想想吧,还是替您难过。毕竟叶公子……比姑爷,要好太多了……”
她声音越说越小,苏墨听着,却是不免笑了。
“你别这样说。”
她柔声道:“叶公子有叶公子的好,但小公爷也有他的好。其他我且不说,我便问你,若今日这事儿发生在叶世安身上,你觉得可能吗?”
若苏墨提刀去堵叶世安,叶世安回家怕就是一封休书,哪里还会坐下来委屈吧嗒的和她谈这些?
霍俊平终于安稳下来,开始读书,赵之语看了心中也是很欢喜的,就这么过了一个月余,请安的时候,赵之语突然道:“等俊平身体好些了,陪你回门后,你也抽点时间,我带你去你的那几个铺子看看。”
苏墨愣了愣。
侯爷一般负责朝政上的人际往来,而侯府的中馈和产业便都是由赵之语管着的。
苏墨知道,让她去几个铺子看看,便就是打算让她接手中馈和产业的第一步。
苏墨心突突跳。
她面色沉稳应是,然后恭敬送走了赵之语。
她压着心里的激动,折回内间来,便见霍俊平醒着,他睁着眼,看着床顶,似乎是在发呆。
“今日先休息吧。”
苏墨笑着道:“我陪你说说话好了。”
“哦,我不想说话。”
“那你陪我说说话吧。”
苏墨撑着头,靠在霍俊平身边,霍俊平被她的话逗笑了,笑着看她道:“你脸皮怎么这么厚了。”
“你娘让我陪她去我的那几个铺子看看。”
苏墨压着心里激动,面上的笑容却是遮都遮不住。霍俊平感觉到她的开心,转头道:“看看就看看,你高兴什么?”
“我猜她是想让我接管铺子。”苏墨以为霍俊平不明白,又补充了一句。霍俊平“嗨”了一声,满不在意道:“不就是做生意么?你这么高兴吗?”
说着,他突然想起以前苏墨在苏家的身份,他便明白过来,他想了想,随后道:“我娘让你陪她去看看,估计就是想瞧瞧你是不是这块料。你不是想让我入朝为官吗?她估计就是想着,以后我当官,霍家的产业就全权交给你了。”
听到这话,苏墨睁大了眼:“你说……你说……”
“霍家未来都是你的。”看着苏墨被震惊的样子,霍俊平突然高兴起来,他给她让了位置,侧着身,头靠在手上,笑着道:“怎么,高兴傻了?”
苏墨没说话,她深呼吸了几下,有些忐忑道:“那你说,我成么?”
霍俊平愣了愣,他头一次瞧见苏墨这忐忑样子,他骤然笑出声来。
苏墨被他笑得没头没脑,她有些不满,伸手推他:“你笑什么?”
“苏墨,”他高兴道,“你也有今天啊?”
原来面对未知事物忐忑不安的,也不是只有他一个人。
苏墨忍不住伸手去掐霍俊平,霍俊平赶忙往床里退进去躲着她,叫喊着道:“哎呀,疼疼疼,饶了我吧姑奶奶,你最厉害最凶了……”
苏墨被他逗笑,一面笑一面掐他,霍俊平躲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了,抓住了她的手道:“好了好了,别掐了,我输了。”
“放手!”
苏墨故作凶狠看着他。
“那你可不能掐我了。”
说着,霍俊平放了她的手,苏墨“哼”了一声起床去,同他道:“你休息一下,这两天找个时间陪我回门。”
如今京城里的风俗是满月回门,如今也到了回门的时间。
霍俊平懒洋洋应了一声,看着苏墨坐在镜子前,他抬手撑起头,温和道:“你也别担心了。”
卸着头钗的苏墨动作顿了顿,霍俊平打着哈欠:“你放心吧,就你这么厉害,我都能管,几个小商铺,你管得下来。”
听这话,苏墨才反应过来,霍俊平是在说她接手生意的事。
她动作顿了顿,许久后,她垂下眼眸,应了一声:“嗯。”
霍俊平这么些天来,终于睡了一觉好觉。等第二天起来,苏墨看着他精神头不错,便让人去苏家给了帖子,领着霍俊平回门。
回家路上,苏墨一直在给霍俊平吩咐:“到了我家,你少说话,就表现得对我好就行了。”
霍俊平点着头,认真道:“放心吧,我保证给你挣脸。”
“还有一件事……”苏墨皱着眉,霍俊平抬眼看她,苏墨思索着道,“我想将张之月那妾室最小的孩子过继到我母亲名下,你……”
说着,苏墨顿了顿,随后道:“算了。”
她想,这么复杂的事儿,霍俊平也是做不了的。
而霍俊平瞧了她一眼,却已经明白她要做什么,撇了撇嘴,扭过头去,没有多话。
霍俊平领着苏墨回门,刚到苏家大门,苏墨便看见苏宣领着周毓站在门口,张之月站在两人后面。
这么多年了,周毓第一次站回这个位置。苏墨看到后眼眶微红,微微低头,随后就感觉霍俊平握住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一脸关爱道:“夫人怎么哭了?可是哪里不适?”
苏墨:“……”
不,我不需要你这么虚伪做作的关爱。
但她不能拂了霍俊平的面子,便勉强笑了笑,柔声道:“见到父母,喜极而泣罢了。”
说着,她便领着霍俊平上前去,恭恭敬敬给周毓和苏宣行了礼。
霍俊平行礼周正,让苏宣舒了一口气,他惯来听说霍俊平行事张狂,本来就担心这么众目睽睽下霍俊平打他脸,谁曾想霍俊平居然这么给他面子,当即让他高兴许多,连忙招呼着霍俊平进去。
于是霍俊平陪着苏宣,苏墨扶着周毓,一家人欢欢喜喜进了苏家大门。
霍俊平一心想着给苏墨挣脸,于是一顿饭下来,一直给苏墨夹菜,嘘寒问暖,看得在桌人面面相觑,苏墨脸红了个通透,霍俊平却浑然不觉,旁边下人有些忍不住抿了笑,张之月心中不屑,觉得霍俊平太没规矩,却又不得不去艳羡。而周毓看见苏墨过得这样好,便低了头,不让人看她红了的眼。
等一顿饭吃完,霍俊平被苏宣拉去喝酒。
大概是对霍俊平期望太低,霍俊平稍稍表现,苏宣便对他印象极好。而苏墨被周毓带回房里,周毓同她说着近些日子的情况:“你父亲如今见了张之月,便到我这里来得勤快了。”
“我倒也不觉得什么,他来或者不来,我也不甚在意了。只是大家看见他抬举我,对我便好上了许多。”
“倒是你,”周毓瞧着苏墨,关心道,“那小公爷,对你……”
“挺好的。”听到这话,苏墨便笑了,柔声道,“娘,他比外界传言好多了,对我很好。”
“他在家,”周毓有些不好意思,指了指大堂,“也是那般模样么?”
苏墨红了脸,点了点头,小声道:“您放心吧,他是真心疼我。”
“那就好。”周毓舒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女人能得到丈夫这般宠爱,一辈子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苏墨笑而不语。
说了一阵后,她想起今天的来意,同周毓道:“您如今和父亲感情也好了,趁着这个机会,也该为未来打算一下。我想了想,我婆婆那日说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您如今没有孩子,不妨过继一个。如今月姨娘最小的孩子尚不满两岁,不如我今日同父亲提这件事,您看?”
“你提……怕是不好吧?”
周毓有些担忧,苏墨叹了口气:“总不能您来说。父亲如今之所以爱来您这里,就是觉得您性情淡泊,不争不抢,若是您开了这口,父亲怕会不喜。”
周毓沉默着,没说话,苏墨想了想:“您别担心,俊平在呢,父亲就算不高兴,也不敢说什么。”
周毓和苏墨说了一下午的话,等到晚饭时,大家说着话,苏墨见张之月抱着孩子,便笑着道:“荣弟如今也快两岁了吧?”
听到苏墨提到儿子,张之月顿时有了几分底气,笑着道:“是呢,快两岁了。”
“会说话了吗?”
“还不大会,但会叫娘了。”
张之月说着,催着苏荣道:“荣儿,来,叫个娘给大家听听。”
孩子叽哩哇啦说了一堆,也没吐出个完整的字音来,霍俊平“噗”的笑出声来,张之月瞧过来,霍俊平低头道:“对不住,这孩子太好笑,我没忍住。”
众人:“……”
苏墨淡淡瞧了霍俊平一样,霍俊平立马收敛笑意,坐端正了。
就这么一个细节,周毓这才真的放下心来。张之月脸色有些难看,苏墨忙道:“姨娘您别同他计较。”
张之月勉强笑着道,“哪里有什么好计较。”
“月姨娘膝下如今已经有了两个儿子,墨儿看着十分羡慕,墨儿总想着,如今墨儿嫁出去了,母亲身边总该有个人照顾,父亲,您说是吧?”
说着,苏墨就看向了苏宣。张之月抱着孩子的手忍不住紧了紧,苏宣听着苏墨的话,点了点头,竟是出乎所有人意料,直接道:“你说得是,你母亲膝下是该再有个孩子。”
“不如这样吧,”苏宣直接道,“月儿,荣儿就交给夫人抚养吧。”
“老爷!”
张之月惊叫出声:“这……这……荣儿还小,”她脑子转得极快,忙道,“他若离了我,不行的!”
“月姨娘这话说得有意思了,”霍俊平懒洋洋开口,“哪家男儿离了娘就不行的?又不是什么软骨头,姨娘,孩子还是交给大夫人养,免得走了弯路。”
张之月听得这话,便明白霍俊平是在暗讽她没眼界,张之月咬碎了牙,暗恨自己那些年还是对苏墨和周毓好了些,才让她们有能力在今日来翻身。
她就该早早弄死周毓,又或是把苏墨随便嫁个糟老头子做妾室,让她们母子一辈子翻不了身。
然而说这些都太晚,她只能是抱着孩子,开始哭哭啼啼闹起来。
苏宣见她在霍俊平面前闹,顿时大火,让人将她拖了下去,随后便同周毓说起过继这件事来,又留霍俊平喝了一会儿酒,这才让苏墨和霍俊平回去。
等到了马车上,苏墨便有些奇怪:“今日我父亲怎么这么好说话?”
她原本想,要让苏荣过继这件事,是要闹一会儿的。霍俊平用手撑着头,靠在窗户边上,含笑道:“这你得夸我。”
苏墨听到这话,转过头去,便看见公子红衣金冠,面色含笑,月光落在他白如玉瓷的皮肤上,带了一层淡淡的光华。
他的笑容懒散中自带风流,竟让苏墨有那么一瞬间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