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墨不说话，他伸出手，朝她招了招：“发什么愣？夸我呀。”
“夸你什么？”
苏墨回过神来，觉得有些不自在，扭过头去，用团扇给自己扇着风。霍俊平掸了掸衣服，颇为自豪道：“我下午便同你爹说起这事儿了。”
“嗯？”
苏墨回头看他，好奇道：“你说什么了？”
“我说呀，人家大户人家的妻子，都有个儿子，没有也要过继，你娘孤身一个人，我担心啊。”
“我本来打算给我小舅子送好多东西的，可惜你也没个弟弟。把东西给个妾室的孩子，还打压着你娘，我心里多不高兴啊。”
“就这样？”苏墨愣了愣，霍俊平挑了挑眉，“不然你要怎样？”
“你这样说话，会不会……”苏墨斟酌着道，“太直接了些？”
“所以我说你呀，”霍俊平用扇子轻轻戳了一下她额头，嘴角带了笑，“做事儿就是想太多。你以为你爹为什么这么多年没休了你娘？”
苏墨皱起眉，犹豫着道：“因为休妻这事儿……传去不体面？”
霍俊平叹了口气，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了一眼苏墨，直接道：“你爹是要脸的人吗？他不休你娘，完全是因为你娘是周家的千金小姐，休了你娘，他哪儿再娶这么体面的女人？有那么得力的舅哥？所以啊，你爹会宠张之月，可那也是在不得罪苏家的前提下。你娘要是早早就闹，你爹还敢这么宠张之月吗？”
苏墨听着霍俊平的话，她慢慢道：“男人家……也要这么算计着吗？”
“男人也是人，”霍俊平嗤笑，“是人就贪财，就好权。在你爹心里，女人算什么？如今他想要巴着侯府，所以自然会对你娘好，我提了要求，还明明白白告诉他，只要孩子过继到你娘名下，我就给他送东西，我们霍家送东西是随便送的吗？你爹心里算得清楚着呢。”
苏墨没说话了，霍俊平摇着扇子，等着苏墨夸他，等了一会儿，没见苏墨有反应，不满道：“你怎么不说话？”
“霍俊平，”苏墨这次没叫他郎君了，她慢慢品味过来，抬眼看着面前吊儿郎当的人，诧异道，“你……你挺厉害啊。”
至少在琢磨人心这件事上，霍俊平比她通透太多了。
对苏宣这样的人，霍俊平手到擒来，只是对苏墨这种和他根本不在一个思路上的行走牌坊，他才无从下手。
霍俊平听着苏墨的夸赞，挑了挑眉，手搭在窗户上，颇有些骄傲道：“叫夫君。”
苏墨听了话，高兴蹲到霍俊平边上去，给他捶着腿，讨好道：“夫君，你太厉害了，你再给我说说张之月，你说这人怎么样？”
“茶。”霍俊平听着苏墨这么讨好，心里顿时飘了起来，苏墨赶紧给他倒茶，巴巴看着他。霍俊平喝了口茶，看着苏墨那崇拜的眼神，他忍不住笑了。
“苏墨，”他笑着道，“我发现你挺能屈能伸啊。”
“那是，”苏墨立刻道，“成大事者必须要有这种魄力。”
霍俊平哈哈笑出声来，拉着她起来坐在他边上。
他醉后兴致高，就开始高谈阔论，苏墨问着问题，他就给她说着自己的见解。
从张之月一路说到他认识的身边各个人，霍俊平低头看到苏墨崇拜的目光，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很有价值的嘛。
少年轻狂，指点江山，回到侯府后却是一头栽倒床上再也不肯起来了。
第二日，苏墨早早的洗漱洗漱，随后便去了大堂，赵之语已经等在那里，见苏墨过来，她笑着道：“来，吃过早饭，我带你去铺子里看看。”
苏墨低头应声，同赵之语一起吃过饭。赵之语问了一下霍俊平同她回娘家的情况，又问了之后的安排，随后道：“等俊平习惯了读书，后面俊平的功课，你也不用时时盯着，挪点时间到生意上来。”
“听婆婆吩咐。”
赵之语带着她用过了早饭，便领着她去了铺子，赵之语将她介绍给铺子里所有人，细细给她讲了所有铺子的运作。
赵之语毫无保留，都给苏墨说了，等去过她手下所有铺子之后，赵之语取了一个账本，手把手教着苏墨看账，而后她同苏墨道：“如今刚好到了一年查账的时候，你便帮我将所有的账查一遍吧。”
苏墨微微一愣，她知道这是赵之语给她的考验，便没有推辞，虽然心里忐忑，却还是应了下来。
当天回了家里，霍俊平并没在家，她询问了人后，才知道霍俊平是出去玩了。
想着霍俊平已经许久没去见他朋友，她也没有再管，自己洗漱之后，坐到了桌边，看着账本，最后忍不住倒头趴在书桌上睡了。
霍俊平玩了一天，兴高采烈回家的时候，就看见苏墨倒在桌边，她手边是个账本，旁边是算盘，霍俊平愣了愣，上前摇了摇苏墨：“苏墨，醒了，去床上睡。”
苏墨迷迷糊糊睁开眼，似乎是困极了。
霍俊平看见她眼神，叹了口气。他太能体会这种困到极致被人吵醒的感受了。于是他干脆弯下腰，小心翼翼将苏墨打横抱起来。
苏墨比他想象中更轻，他抱着她走向床边，苏墨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霍俊平的面容，小声道：“你回来啦？”
没骂他。
霍俊平第一个想法，于是他高兴许多，应了一声，催促道：“别说话，赶紧睡吧。”
苏墨应了一声，再次闭上眼，她太困了，困得没法。
霍俊平将苏墨放到床上，给她盖了被子，这才去隔壁洗漱，他洗着澡时，忍不住问木南道：“少夫人今天做什么了，怎么这么累？”
“大夫人带少夫人去熟悉铺子了，”木南早猜到霍俊平会问，提前打听好了消息：“听说大夫人把今年查账的事儿交给少夫人了。”
霍俊平愣了愣，他知道每年查账是他娘最忙的时候，不由得道：“这么大的事儿，就交给她啦？”
“是啊。”
木南给霍俊平搓着背道：“大家都说了，大夫人是在栽培少夫人，不久之后，家里的事儿说不定都是少夫人说了算了呢。”
“现在不就是她说了算吗？”
霍俊平翻了个白眼。
但想了想，他还是道：“那她一边监督我读书，一边管账，岂不是很辛苦？”
那自然是辛苦的。
之后苏墨每几天，苏墨每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
她没去管霍俊平，霍俊平倒也没给她找麻烦，乖乖读书，红玉帮苏墨看着霍俊平，说霍俊平近来也还算努力，虽然偶尔开小差，但也尽量控制着自己，没真做什么出格的事儿。
苏墨点点头，也没再多管，说到底，她不能真管霍俊平一辈子，她开了头，走不走得下去，还得看霍俊平自己。
她一开始看账比较慢，后来就看得快了，每天算着账面上对不对，然后要去铺子里盘点，每次一去就是一整天，回来的时候便是大晚上。有时候回来还弄不完，就只能熬着夜的来做。霍俊平常常就是睡在地铺上，看着屏风后的灯火一直亮着。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努力的人，如此自律、克己的姑娘。
这样的姑娘，是值得让人尊敬的，而呆在她身边的自己，好像也慢慢变得和以往不再相同。那姑娘的身影落在他的眼睛里，带着温暖的烛光，就这么慢慢的、慢慢的浸入了他的生命。
好在事情都是慢慢熟悉起来的。
苏墨做多些，便熟悉了，赵之语便教着她去谈生意，先带了几次，后来便放手让她自个儿去谈。
幽州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商人，想定一批布料，这件事就由她去谈。那天天气正好，她由木南和红玉陪着，进了早就定好的包厢里。
对方叫周烨。
苏墨猜想着，这人应当已经上了年纪，否则不会被派来做这样大的事儿。因而进了包厢，见到里面是一位二十左右的青年时，苏墨还是愣了愣。
对方面容英俊，带着北方男子特有的结实，看上去带这一种英俊阳刚之美。
周烨说话善谈，脾气温和，和苏墨商谈着价格，两人都是实诚做生意，倒也一拍即合。
具体商量完了数量、价格、运送方式等东西后，双方便签了契约，而后寒暄了一番后，也到了回去的时间，周烨瞧了天色，礼貌道：“我送少夫人回去吧。”
“不用了。”苏墨笑了笑，“我带了家丁，周公子自便就好。”
周烨点了点头，但还是送着苏墨下了楼，刚走了没几步，苏墨就听见走廊上传来了一声大笑道：“哟，这是哪家小娘子啊，大白天的，怎么跟着其他男人一起从包厢走出来，还勾勾搭搭的？”
这一声叫唤出来，全场就安静了，所有人寻声回过头去，就看见走廊上立着一个男人。
那人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却一声颓靡之气，他似乎是喝高了，站都站不稳，双颊通红。
苏墨跟着大家回头，并不认识的一个男子，她不想招惹是非，转过身便拉了身边人要走。
然而周烨却是立在了原地，他不知这人是谁，但他为人正直，仍旧道：“公子慎言，我与这位夫人只是洽谈生意，并无其他逾矩之处，家中长辈尽都知晓，公子切勿污言秽语。”
“哦~”那男子意味深长开口，“是家里长辈让出来做这些的呀。”
他把“做这些”咬得极重，众人都听出中间的旖旎味道，周烨面色不善，苏墨小声提醒道：“周公子，京城多官宦子弟，切勿起了冲突，清者自清，公子别招惹了麻烦。”
周烨冷哼了一声，全然不将“官宦子弟”四个字放在眼里。苏墨不由得看了他一眼，想起周烨似乎也是官宦出身。她抿了抿唇，同周烨道：“周公子，走吧，毕竟这是京城。”
听得这话，周烨迟疑了片刻，终于才转过头去。
而这时王荣却是走了下来，大声道：“别走啊，小娘子，你伺候了这位公子，也同我玩一玩儿呗？”
“王公子，”木南上前来，挡在苏墨面前，恭敬道，“我们夫人是永城侯家的少夫人，还望公子放尊重些。”
原来是城阳侯王家，城阳侯因在皇上夺位之争中战功显赫被皇上封了异性侯，在京城也是极显赫的人家，苏墨当下便更不想得罪了。
“你说是永城侯就是了？”王荣冷笑一声，“怕不是冒充的吧？”
说着，王荣便上前去，端详着苏墨道：“看着是清白小菜，仔细瞧着倒是别有一番风味。”
王荣用扇子去挑她下巴，苏墨捏紧了拳头，绷直了背，冷声道：“王公子，今日我身份已经说明了，你还要借酒装疯，那打的就是霍家的脸。你就算不想着自己，也想想家中父亲，到时候朝上一封折子参上去，到不知王公子在家里板子挨不挨得起！”
“你！”王荣抬着扇子就要抽过去，周烨一把抓住了扇子，厉声道：“王公子，既然身为官家子弟，便当严于律己当作表率，若你今日还要执意装疯买醉，可是真打算与永城侯府为敌了？”
王荣没说话，他死死盯着周烨，似乎是在衡量。
过了许久后，他冷哼了一声，突然抬手捂了头，露出头疼的表情道：“哎呀，醉了醉了，人都瞧不清了，来人啊，扶我下去吧。”
等王荣走了，苏墨这才松了拳头。
她舒了口气，同周烨道歉道：“周公子，这次牵连到您，给您惹麻烦了。”
“无妨。”周烨摆手道，“如此败类，就算今日不是少夫人，周某也不会袖手旁观。”
“王家在京城家大势大，如今他拿我没办法，必会找您麻烦，您还是赶紧离开京城为好。”
苏墨面露担忧，周烨看了看天色：“少夫人，还是我送您一路回去吧。”
周烨神色不容苏墨拒绝，苏墨无奈叹气，点了点头，便入了马车。
周烨驾马护着苏墨回了侯府，苏墨心里思索着，等一会儿要如何同赵之语汇报此事。
苏墨脑子里念头纷杂。马车正慢慢往霍家行去，临近霍家，外面突然传来了熟悉的打马声。
苏墨听着那熟悉的声音急促的喊着“驾”，她不由得赶紧掀开了车帘，随后就见霍俊平穿着一身素衣，正巧从她马车边上打马而过。
苏墨愣了愣，随后急忙叫出声来：“霍俊平！”
霍俊平全然不停，背对着她，只是道：“你回去！”
苏墨懵了片刻，随后便看霍家家丁在后面驾马追着，苏墨忙拦下一个人来，焦急道：“小公爷这是做什么去？！”
“小……小公爷听说王荣欺负了少夫人，”家丁喘着粗气，焦急道，“从家里抢了马，说要去折了他的腿！”
一听这话，苏墨脸色煞白。
周烨在旁笑了笑：“原来这位就是小公爷，当真少年意气。少夫人您也别担心，小公爷大概就是随便说说，过去吵一架也就罢了。”
“不，不是。”
苏墨缓过神来，忙道：“赶紧把小公爷拦下来，快去！”
说着，她缓了口气，随后同周烨道：“周公子，我家夫君性情暴烈，我得去看看，谢谢您一路相送，改日再见。”
周烨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那少夫人保重。”
苏墨应了声，随后坐进马车，同车夫道：“赶紧去追小公爷。”
追不上，王荣的腿就得真的折了。
霍俊平的马骑得飞快，家丁尚且跟不上，更别提乘坐马车的苏墨了。
霍俊平一路狂奔到了苏墨之前谈话的酒楼，一把抓了招呼的小二，怒道：“王荣在哪儿？”
小二哆哆嗦嗦指了三楼一个包厢的方向，霍俊平立刻三步作两步，冲上去后，一脚踹开了包房门，怒道：“王荣何在？！”
王荣喝酒喝得迷糊了，他抬起头来，看见霍俊平，兴致高涨道：“哟，我说是谁呢？”
他说着，端着酒，摇摇晃晃来到霍俊平身前：“原来是霍小公爷。”
他上下打量了霍俊平一样，笑起来：“小公爷不是一向爱出风头吗，穿得这样素净，怎么，”王荣凑过去，笑着道，“披麻戴孝啊？”
话刚说完，就在大家一片惊叫声间，霍俊平抓着王荣的领子，直接就给王荣摔了出去！
王荣从楼梯上一路滚下去，酒楼内所有人都惊了，随后就看霍俊平冲出来，抓着王荣领子就道：“不是给我横吗？咱们就看看京城城谁他妈最横！来，再给老子横一个。”
“霍俊平你疯了？！”
王荣这下清醒了，他愤怒道：“你这样，我爹不会放过你的！”
“你爹？”霍俊平嘲讽出声来，“王荣你辱我霍家在前，我收拾你天经地义你爹要说什么？”
“你胡说！”王荣忙道，“我怎么辱你霍家了？”
“方才你找麻烦那个，是我霍家少夫人，是我媳妇儿，你说你没找我麻烦？”
“哦，你说这个啊，”王荣露出讨好的笑容来，“俊平，都是误会。我喝高了，不知道……”
话没说完，霍俊平一巴掌抽在王荣脸上：“现在知道了？！”
王荣的侍卫都赶了过来，看着两人有些犹豫。王荣往旁边啐了一口，也是怒了，嘲讽道：“霍俊平，你可不能怪我不知道。哪家大户人家的女人能这么抛头露面还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说说笑笑的？我没想到你家这么不要脸啊。”
“我可去你妈的吧。”
霍俊平直接道：“你全家女人活得像个缩头乌龟似的就见不得我娘子活得好？她爱做生意我让她做，她爱逛街我让她逛，老子宠她对她好，还轮得到你这畜生来说三道四？老子今天可就告诉你了，下次你见到她，给我退避三丈让路滚远点！”
“霍俊平，”王荣气笑了，“你可别给我耍横，不然以后我怕你哭。”
“哈，”霍俊平笑出声来，“那我现在就让你哭！”
话刚说完，霍俊平一拳就朝着王荣砸了过去。他拳头出得又狠又快，王荣吓得连连后退，赶紧道：“来人！来人！”
旁边侍卫一拥而上，霍俊平在人群中身手灵巧，左挪右拐，一把抓住了王荣，将他直接提了起来，腿压在楼梯上一脚就踩了下去！只听咔嚓一声，王荣顿时尖叫出声来，痛得眼泪当场肆意横流。霍俊平抓着他的头发，捏着他的咽喉，将他挡在身前，朝着冲上来的人怒喝了一声：“谁敢再上来一步试试？！”
谁都不敢上来了，王荣哭着哀嚎，侯府家丁和苏墨一前一后赶到时，就看着这么一片狼藉的样子。
霍俊平头发有几缕落在脸颊边上，俊美的面容上带着少有的狠厉，他一人对着十几个人，却毫无惧色，甚至还拍了拍王荣的脸，冷笑着道：“我说让你哭，没骗你吧？”
王荣哭着没说话，他疼得没法思考了。
霍俊平抬眼看向所有人，面色冷峻：“以后若再让我听到谁在后面胡说八道，我不知道便罢了，知道了，谁说我就打断谁的狗腿！”
说着，霍俊平抓了抓王荣的头发：“我之前的话，听懂了没？”
“听懂了听懂了。”王荣忙道，“小公爷，我错了，以后见着少夫人，我都退避三丈。”
“还横吗？”
“不横了。”王荣哭着道，“京城，您是爷，您最大。”
霍俊平满意了，他甩开了王荣，王荣身边的侍卫赶紧上前去，给王荣查看情况。霍俊平拍了拍手，从楼梯上走下来，这才注意到苏墨，他微微一愣，随后道：“你在这儿做什么？不是让你回去吗？”
苏墨面色复杂极了，她看了看正在嚎哭着的王荣，又看了看面前一脸无所谓的少年，过了许久，她叹了口气，终究是无奈道：“回吧。”
事情已经发生了，只能想想后面了。
霍俊平……终究还是打断了王荣的腿。
回去的路，他们没有再乘坐马车，苏墨提了一盏灯，就静静走在前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