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氏正在对着账本估算一个月要给魏家母子多少份例才合适,听得赵明雪这句话,她抬起头来,神情是难得的严肃:“明雪,这世上,容貌固然要紧,可男子也并不只看容貌。”
“魏郎君至纯至孝,对他母亲尤其信服,你长姐生得虽好,可不通庶务,魏家的情况,要她那等中看不中用的儿媳妇做什么?”
“就算魏郎君变心,他母亲也不会答应,你要记住,为人媳妇,顶要紧的是能抓住权势,而并非贪图夫君的喜爱。”
她神情严厉,赵明雪纵使有话要说,却也只能微微蠕动嘴唇,转而闭口不言。
苏氏也未曾指望赵明雪这个年纪的小女郎能看破情爱,故而提点过后,便不再多说。
有些事,须得自己经历过,才能明白。
赵明雪见自家母亲忙碌,也跟着一道翻看账本。
母女俩气氛渐佳的时候,屋外的丫鬟却入内通报,说是荣氏来拜访。
苏氏顿住手中拨弄算盘的动作,问道:“三太太可有说是为了什么?”
那丫鬟还未开口,荣氏的笑声便飘了进来:“都说大嫂管家辛苦,原先我还不信,如今听着,却信了八分。”
“连咱们妯娌见面,大嫂都要先问问有没有缘由,可见是大忙人,是我不识趣,打扰了大嫂。”
苏氏扯扯嘴角,故作未曾听出荣氏讥讽,上前迎道:“你倒多心,咱们妯娌亲热,何曾要讲究那些虚头巴脑的,我多嘴问一句,不过是怕耽搁了你的要紧事。”
两人言语交锋,赵明雪在一侧只当听不见,摆足了顺服听话的派头,荣氏便捡了西边的太师椅坐下,用帕子按了按唇角:“今儿来,倒还真有一件要求到大嫂头上的事情。”
“我家那不成器的,这阵子不晓得冲撞了什么妖风,诗词不看,琴棋不碰,一门心思折腾合香,今儿又说要什么好龙脑好冰片,我是翻箱倒柜给她寻。”
“她倒好,只说看不上,我想着,咱们久在后宅的人,只怕不知道什么好货色,真要好东西,还得是采买的那些个婆子机敏,故而我觍着脸来寻大嫂,不知能不能将这香料采买的事,暂且交给我?”
赵明雪听着便有些恼火:这分明是明晃晃来抢权,便是做土匪,也没这么直白的。
苏氏却好脾气笑笑:“这有什么不能的?些许小事罢了。”
她当即让陪嫁丫鬟取来对牌,却不直接交给荣氏,问道:“既说是暂且,不晓得三弟妹要借用这对牌多久?”
荣氏神情一僵,转而又笑:“少则半月,多则三月,必然完璧归赵。”
她亲口应下,屋内又有的是丫鬟仆妇听闻,苏氏这才将对牌交给她,又打发人将荣氏送了出去。
荣氏才出大房的门,转头又吩咐丫鬟:“去请你家白鹭姐姐来,就说我母家送来几篓好荔枝,我要请她尝尝。”
那小丫鬟应了,一溜烟地便向松萱堂跑去。
但白鹭却未直接过来,而是等到用过暮食,才趁着夜色进了荣氏的屋子。
荣氏一见她来便笑,将一碟子刚剥壳的荔枝推向白鹭:“你平日里伺候老太太辛苦,这会儿尝尝鲜。”
白鹭在荣氏跟前的小杌子上坐下,却不吃荔枝:“这新鲜物件本该先奉给老太太,奴婢不敢先尝。”
“你这丫鬟,伏侍老太太也算尽心,只可惜老太太却狠心,常嬷嬷那小孙子如今也到了娶妻的年纪,我听说她老人家早在老太太跟前求了恩典,要从松萱堂里挑个大丫鬟嫁出去。”
被白鹭驳了好意,荣氏也不恼,只慢条斯理用帕子擦拭干净手上的汁水,随意丢开,笑道:“常嬷嬷素日里,也时常夸赞,说你是头等伶俐能干的人。”
白鹭脸色微微苍白。
平日里这些赞许,是好处,可如今常嬷嬷要给她那痴傻孙儿挑媳妇,伶俐能干,便是催命符。
“……三太太救我。”白鹭常年在松萱堂伏侍,也是人精一个,如何猜不出荣氏的意思,当即便跪倒在荣氏跟前。
荣氏笑道:“好姑娘,我是顶喜欢欣赏你的,否则今日也不会请你来吃荔枝,我听说如今老太太屋子里用的……”
她俯身在白鹭耳边低低说了几句话,白鹭惊愕睁眼,霎时间便满眼泪花:“三太太,此事若是暴露,怕是会要了奴婢的命啊!”
荣氏讥讽冷笑:“你若是嫁给常嬷嬷那痴傻孙儿,难不成比死了更痛快?”
“实话跟你说,再过一阵子,成哥儿便要选通房侍妾,若是你办事办的好,这件好事自然到你头上。”
“你老子娘早死了个干净,如今家里只有个嗜赌如命的哥,若是你不能在后院里出人头地,得了体面,等年纪到了,也逃不脱被你那哥哥卖出去的下场。”
白鹭霎时间面如死灰,瘫软在荣氏跟前,片刻后,她抬起脑袋望向荣氏,颇为艰难地点了点头。
荣氏这才心满意足,将那荔枝又重新塞进白鹭手里,白鹭含泪咽下。
半个月后,女夫子便到了赵家,赵老太太看重此事,将几人一并叫来,细细叮嘱道:“这女夫子原先是在宫中伏侍的女官,如今到了年纪出来,二十几岁也不好婚嫁,索性便自己立了女户。”
“你们跟着她学规矩也就罢了,余下的事,不该学的莫要学,别野了性子,日后坏了赵家门风。”
赵家几个女孩们俱是低眉顺眼应是。
时至今日,赵濯雪今生才见得五房那位病弱的赵溪雪,她年纪其实比她还大一岁,但整个人消瘦柔弱的过分,穿着身葱绿襦裙,犹如春柳,又比春柳看着还纤弱。
“听说她是痨病,往日里我母亲也不许我多往五房跑,你也仔细些,莫要过了病气。”
赵漱雪见她去看赵溪雪,压低声音嘀咕,赵漱雪道谢,却讥讽地笑了笑。
若说这赵家里头最聪慧的,只怕苏氏母女也比不过韬光养晦的五房母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