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两人如此神情，饶是赵濯雪方才在走神，也隐约察觉到她们之间必然有些什么争执，她无心纠缠，便含笑告罪：“昨夜休息差了，今日实在是困倦，还请两位姐姐莫要责备。”
赵濯雪虽有心避难，但奈何有人非要浑水摸鱼，赵明雪轻笑一声：“神思不定，正应当一道亲亲热热的说话，如此才清醒，方才我们二人正好说到老子逍遥游，眼下正要问问。”
“你觉着，是庄子逍遥天地妥当，还是孔夫子循规蹈矩不逾越来得合情合理？”
赵濯雪原本还有些不甚在意，但听得这两人话语，也不由自主警惕起来：当今陛下酷爱黄老，对儒家子弟有些不喜，世家贵族间逢迎上意，明面上教导闺秀，也是以清净无为，天性自然为准绳。
但若是真有哪位小娘子说羡慕庄子逍遥，只怕很快就会被众人厌恶唾弃，归为离经叛道，然而，明面上支持循规蹈矩，也讨不到好处，自己这两位姊妹，分明是在给自己找麻烦。
赵濯雪略做思考，微微一笑：“无规矩不成方圆，然而人生在世，能得父母看重，夫婿疼爱，便也是逍遥日子，无需比较长短。”
她不着痕迹将话题接下，闹得余下两人都有些失望，赵明雪抿唇一笑：“姊姊还当真机敏，看来在庄子上学规矩，很是学的不错。”
这般赤裸裸的挑衅，赵濯雪也充耳不闻，横竖她是外人眼中草包，行事懦弱些没什么，更何况今日摆明了是鸿门宴，她若是让这两人称心如意，才真叫愚蠢。
赵明雪见她不入自己计谋，也有些悻悻，几姊妹各怀鬼胎的坐着吃茶，丫鬟另外乘舟，提着食盒上船，有了吃食，几人的话题自然而然转到食物上。
“要我说，大夫人在湖中养鱼的谋划，当真是极便宜的，自家养着的，一来省了花销，二来也比外头的干净。”赵漱雪将手里头的糕点掰碎丢进湖中，引得不少鱼儿争先恐后。
赵明雪听得她夸赞自家母亲，也忍不住唇角含笑：“母亲此举，为的是老太太，她老人家爱吃鱼，年纪大了，吃食上要干净些，便让人引活水蓄湖，这些鱼倒是肥嫩得很，过一阵子，正合适吃鱼生。”
“今日几姊妹都在，择日不如撞日，让舟娘捞鱼上来，姊妹们自己挑选，做了鱼生，岂不妙哉？”赵漱雪笑声爽朗，当即便打发舟娘捕鱼。
此话一出，赵明雪竟也未曾反对，而是微微颔首默认。
赵家的舟娘平日里养着，除开服侍主子游湖之外，也要帮衬厨房捕鱼，故而动作很快，三两下甲板鱼篓里便满是鱼获，赵漱雪招招手，让赵濯雪过来：“原先咱们都在家里吃过鱼生，你刚从庄子上回来，这是头一回，你先挑。”
她热忱得有些过分，赵濯雪本能不大愿意，却还是被在一侧帮腔的赵明雪推着往那甲板上凑，因几姊妹都在，且眼下不方便直接撕破脸，赵濯雪也只能被推搡着往那甲板边上凑。
那鱼篓内群鱼活泼，赵濯雪却无心细看，她匆匆点了一尾鱼，便要往后瑟缩，谁知道还未来得及退出去，脊背上便重重一痛，紧接着整个人失衡，向湖中栽倒。
她暗道一声果然如此，但好在她会水，当即便要浮上水面，谁知道才刚刚冒头，便有船棹迎面而下，那船棹为了避免水草纠缠，套着锋利铁片。
赵濯雪只能暂且将自己缩回湖水，然而湖水混浊，她实在是难以久留，正待有所反应的时候，那船棹又再次刺来，且仿佛生了眼睛一般，只顾往她脸上扎，看那架势，不将她毁容不死心。
她没奈何，只能暂且往水中潜伏。
然而才刚刚下潜些许，小腿处便一阵疼痒，赵濯雪低头去看，霎时间浑身发冷。
一截苍白的指骨贴着她小腿，随着飘荡湖水摇晃，而在她能看见的范围内，尽是白骨，湖中有鱼，在骨缝内来回穿梭，显然是食这些枯骨血肉为生。
赵濯雪几乎要忍不住干呕出来，她本能凫水试图逃离此地，然而这次，船棹却并未再对她下手，船娘甚至主动伸手将她拉起，几个女孩团团将赵濯雪围住，各自吩咐自己的丫鬟去请大夫弄热水来。
“濯雪姊姊在水下耽搁许久，可是出了什么事？”先开口问询赵濯雪的，是赵溪雪。
她那对眼睛，仍旧像在白水银内沉浮的一对黑珍珠，漂亮得不像话，却让赵濯雪不寒而栗。
那些湖底的白骨，此刻还历历在目，偏生赵溪雪此时此刻，如此发问。
赵濯雪心念电转间，微微摇头：“湖水混浊，我又水性不好，并未看见什么。”
见她如此，赵溪雪若有所思地颔首，复而微笑：“如此么，倒也辛苦姐姐，这舟娘技艺不精，救姐姐时便多花了些功夫，是赏是罚，姐姐做主。”
赵濯雪扫了眼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舟娘，知晓对方也是听命行事，且也没有要害了自己性命的意思，便索性放过对方。
舟娘听得主子愿意饶恕，当场叩首道谢，余下众人唤来新舟娘，赵濯雪则是以身体不舒服为理由，暂且离开。
等回到自己屋子内，玉湖与芙珠伺候着赵濯雪喝姜汤沐浴，赵濯雪如今身子骨确实也弱，还未用过暮食，便昏沉睡去，梦中她又梦见前世。
前世这时候，她一早就被苏氏打发出嫁，在寿国公府后宅苦苦挣扎，深宅大院，妯娌与儿媳都看不上她这个娶回来冲喜的货色，她闹过，明火执仗地折腾过，但无济于事。
某日夜间有雨，她那继子不管不顾闯入她闺房强行将她玷污，事后她如行尸走肉时，那男人仿佛说了一句话。
“谁让你娘家不争气，本就是卖来给我家冲喜的玩意儿，还敢闹出人命来，要不是我们府邸的面子，只怕你那爹娘早就下了大狱才是！”
窗外一声惊雷，赵濯雪大骇惊醒，浑身冷汗，心底发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