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海时常给妈妈打个电话,要妈妈别太累了,新田干不干无所谓的。吃过了饭,小海摸着肚子,到处逛逛。他的朋友们都赶着来投靠他,小海感到自己责任重大,要给这些穷哥们谋求一条出路。
那天晚上小海召集他们到场,基本上都是新田人的孩子,缠着小海教他们谋生的技巧。小海你教我们怎么赚钱?小海说赚你个头的钱啊。你们都要学会一门艺术,到时我带领你们去闯荡江湖。
第二天小海去了一趟师傅那里,跟师傅讨论一下,他想开门办学,把这些新田人的孩子招收来,一方面给他们传授一些谋生的本领,一方面解决他们的伙食问题。小海很着急,这些孩子们吃不上饭,就等于他吃不上饭。小海知道新田事业一时半会都收不了场,收不了场新田人就回不了家,回不了家新田人的孩子就要挨饿。小海知道这些想做大事业的人根本不把孩子放在心上啦,对于他们或她们来说只要做成了行业什么都可以丢了,也只有做成了行业他们才肯回家,否则回家就不如死了。这些新田人热衷到没有退路了。
小海的衣衫还是那样破旧,他可以穿得好一点,但是他不能。他读过三年半书,有一些知识,先人说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他的穷哥们还在受苦,他不能把自己搞得高高在上,让兄弟们说闲话,说他小海图好,想讨老婆了,那还是以后的事情,讨老婆不讨老婆不是重要的,真正干大事的人是不需要老婆的。和先前相比小海的面孔有了一些严肃,少了一些顽皮。他肩膀头上像往常一样搭着个破褂子,一路上他小跑着,本来他可以打个的士,但是他不想打,他的小腿跑起来不慢于的士,为什么要打的呢。他在路上看到很多不公平的事情,他想管管这些人。一个骑着三轮车的莽撞的汉子撞翻了一个骑着自行车的妇女的一箱鸡蛋,鸡蛋到处乱滚,跌得稀把烂。那汉子一踩油门快速逃窜,那妇女哭着爬在地下捡鸡蛋。小海的长臂一伸那汉子便转弯,小海让他赶快给人家把鸡蛋算算,应赔多少钱?那汉子兜嘴胡子鼓着眼珠阴沉着脸,说你小屁孩敢多管闲事定要你吃亏在眼前,你放下我咱们井水不把河水犯。小海说大叔做人要把责任担,你碰了人家的鸡蛋,理应赔礼和道歉。大婶你快把鸡蛋算,一箱要值多少钱?那汉子伸手来将小海赶,当胸给了小海一拳,小海用巨臂把手还,大汉差一点把腰折了断,算了算了我赔钱,俺也是个穷光蛋。
小海看到一个门管,楸住一个糊涂蛋,噼里啪啦把人打得滴流转。小海凑到跟前仔细看,你个芝麻粒大的小官,哪个给你打人的权。门管恼羞成怒把雄风展,来来来小子你上前,看我拾掇你这个王八蛋,俺今天不信俺的官位管不了你这个小不点。小海从地下捡起一根杆,竖在左手中指间,狗杂种你怕硬欺负软,妄为八尺男子汉。小海的棍子不一般,一溜小跑如旗杆,张三李四都不打,偏偏打你个狗日门管。
小海停停走走,他的速度时快时慢,走到一处乡下,天要下雨了,一户人家的老头子老奶奶在马路上抢收稻谷,小海加入了进去,帮两位老人拉架子车,跟家里的妈妈拉板车一样的,小海健步如飞,把老头子老奶奶拖得跌跌撞撞,倾盆大雨就要下来了,小海默念着,迟一些迟一些,说也奇怪,雨刚好等到小海把谷子拉到家了,才哗啦啦地下了来。暴雨下了半小时,雨一止住小海就要走,老奶奶拉住他的手,要他吃点东西再走。老奶奶从柜里抱出来一个坛子,倒出来一碗锅巴,要给小海充充饥。小海没见过锅巴,凑到鼻子一闻,用嘴一嚼香喷喷,以为是什么稀罕的东西,就坐到马扎上吃起来了,小海初步认为这家老头老奶奶日子过得实在好,能吃上这样的好饲料。老奶奶家的邻居们都跑来了,这个村里的人青壮年男女都不在家了,干啥去了呢,一问才知道都是去做新田了,现在的社会有门道的都出门去了。说干这个干那个,大部分都出去干新田,啥叫新田,就是新的田,比旧的田的区别在于一个是体力劳动一个是脑力劳动。新田是一个宝塔状,越到上面范围越小,最底层的看得见第二层的高度,第二层看得见第三层的高度。每一个新田人都是带着兴奋和好奇向高处发展,都为看到顶部而浴血奋战。小海见到的都是留守在家的老弱病残,哎呀全国种田人都去新田,什么都讲究个新,田当然也要做新田。这位老头子老奶奶的儿子和孙子都在新田里摸爬滚打,几年了没有回家一趟,家里人也不知道他们的情况。村里很多家都是这样。
那些人问小海,这是你的奶奶吗?又指着老头子问,这是你的爷爷吗?小海懒得回答,摇头示之。这些人见了怪,既然你小朋友学习雷锋好榜样,忠于革命忠于党,就不该有三心和两样,我们的事情你也要帮。到我家锄山地,到你家挑大粪,到他家放山羊。小海想做人难,难做人,我做了好事不留名。请求大爷大妈众乡亲,闪开道路让小海行,小海只有一双手,帮不了你们这些人。我小海做好事有分寸,该帮的我自然帮,不该帮的绕道行。谁说我们不该帮,我们家没有壮劳力,好几年井水进不了水缸,我儿子和女婿都在外面闯荡,说是挣了大钱就还乡,五年了连音信都全无一丝,怕是遭了坏人打劫中了枪,成了无头尸案在露天下暴光。小海说既然是这样也不要慌,我给你们去访访,看他们究竟落在哪一方,如果是迷恋新田我会开导他们早散伙赶快回家乡。小海抽身就要走人,不料老爷爷拦住了小海,问小海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是不是真能见到他的儿子,他有一封信让小海带上。小海说我云游四方考察民情,很多不可能的事情都会遇上。你小屁孩口气不小,你是国家干部还是皇亲国戚?小海被这伙人纠缠得天黑,还是走不掉人。这些人死乞白赖要小海别走,因为前面一座上出了一个妖精,过路的人要么绕道,要么结伴同行,大家伙也是为小海的安全着想。见小海执意要走,就把话向他说了,小孩子我们不能见死不救,你这孩子是个好孩子,我们更要对你说明白,前面山上有妖怪经常伤人,已经有四五个人死在他的手上了。小海听了哈哈大笑,原来就为了这点小事,那你们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去吧,各位乡亲们谢谢你们,开头我小海把你们当成是坏人,现在明白了,你们都是善良的人,你们不要担心,妖魔鬼怪我不怕,豺狼虎豹也不是我的对手,一般的人三个狠汉子我也能把他打趴到。大活人不要被鬼吓坏了,我跟你们说鬼是吓唬人的,人越怕鬼越来吓你,只要你不怕了鬼就没辙了。小海举了一个例子,有一回,他的一个亲戚走夜路,被鬼迷住了,他开头畏畏缩缩的,走路打踉跄一步一回头,鬼扮千奇百怪的鬼相给他看,先把人胆子吓破,鬼就说,快死吧,活着没有什么意思了。鬼就把爪子伸出来抠人的眼珠子,这下小海的亲戚有些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就大声地说了一句他也不知道是怎么说出来的话,我不想死,你滚。好了就这样一句大话把鬼吓瘫了,倒在地下像筛糠一样,他亲戚问鬼,还能耐嘛。鬼说我怕你啦。他的亲戚后来一个鬼都不敢缠他了。换句话说如果鬼让你去死吧,你就回答不上来了,那就惨了,一时三刻鬼就把你干掉了。小海说完就背起自己的行囊,推开乡亲们跨上了大路,一干人都担心得要死,一定要送他一程子,这小鼻涕孩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小海说如果你们不说有鬼很可能我还搁这里住一晚,既然有鬼那我就得乘夜除掉它,除一方之害,我小海就是这样的人。小海来到树林边,走了很长路也没有发现什么妖魔鬼怪,心里很是落寞,他认为这些村民们尽瞎说,正这么想着没有一会功夫,他听到了呼呼的风声,好像下大雨的样子,他起初有些紧张,必定鬼怪他还是第一次接触,此鬼披头散发,獠牙锯齿,一脸漆黑,带着狼嚎一样的叫声向他扑来,小海将肩膀上的包袱扶挂到胸前,拉开了马步,小海的这个造型就像一个把炸药包挂在胸前的英雄,他的眼睛如炬盯视着妖怪,把小手攥成一个馒头,来者不知深浅,一头向小海撞来,小海用拳头轻轻一抵,就像一块砖头拍在来者身上,妖怪显然受到了打击,发出一声呼哨,只见四面呼啦一下出来了四五个妖怪,将小海围在中央。小海面不改色心不跳,小样子,他奶奶的,纵有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了我的长臂,这四五个人手握棍子,看起来都和小海差不多年岁,都是脸抹了锅灰,看不出真面目,小海一看就知道这是些小毛贼,哪里是什么妖怪。
小海说来者何人请报上名来,你大爷我不杀无名之辈。
五个小孩一声不吭,一齐将棍子指在小海的胸膛。
小海胸部一挺,气运丹田,棍子敲到身上犹如擂鼓,丝毫损伤不了他,他故意让敌手觉得自己差劲,只见他双手一抬,棍子纷纷落地。
快停下,都不要打了是自己人。
那个獠牙锯齿的家伙用手势跟五个小孩子说。
獠牙人用眼睛瞅着小海,瞅着瞅着就掉下了眼泪。獠牙人是个哑巴。
小海很是奇怪,只见獠牙人将獠牙从嘴里拔出来,解除了面具。小海发出了一声惊喜喊叫﹕“阿义是你啊,你这个坏蛋!”
阿义冷冷地站着。好像一尊雕像。
小海从口袋里掏出来干粮,给他们一个人一把。
阿义用纸笔写字告诉小海,他自己从狼窝里逃出来的经过。
阿义建议小海合伙组成一个土匪帮,也不愁吃喝。小海说不能干,做土匪是坏人,他们不应该做坏人。
阿义告诉小海,他帮那帮坏蛋挣钱,开头不上心,人搁那坐着,瞪视着旁人,谁给他钱他就瞪谁,好像给他钱的人是仇人,一些人感到不理解,就懒得给他钱了。阿义跟别的小孩一比挣的钱少多了。老板知道他不好好挣钱,就拿鞭子抽他,老板一气之下在他的饭食里放了一把沙土,使阿义难以下咽。后来他就学乖了,说来也巧,阿义蓬头垢面坐在一个石凳子上讨钱,一个人要给阿义照相,把阿义的相片发到网上,想让人知道这世界还有这么可怜的小孩。结果就有人来解救了他。
阿义的爸爸做新田去了,他妈妈一气之下就离开了他们。开头小海不知道,阿义的父母闹到这样的情况,把阿义丢了。阿义的父亲是安徽的,他母亲是贵州的,当然阿义也是安徽的了。阿义就结交了小海一个好朋友,他视小海为亲兄弟。因为很多人都瞧不起阿义,他是外地打工人的孩子。很多本地的小孩都想打打阿义,有人打阿义的时候只要让小海碰到了,阿义就得救了。因此上阿义认为小海是最够朋友的。阿义的出租房跟小海家只搁几道门,阿义在出租屋门口趴在桌子上写字,几个本地的小孩子跑过来就把阿义的笔甩掉了,本子撕了,每一个小孩都在阿义的腿肚踢了三脚,说不踢三脚不能歇。阿义捂着眼睛一个劲地哭,边哭边说,我又没惹你们干嘛打人,有没有搞错啊。那些本地小孩说,没有搞错,打的就是你这个王八蛋,以后别在外面写字,有胆再写看见一次打一次。阿义说别打啦,我回屋子里写还不行吗?那些人就哈哈大笑。几个人拽着阿义的胳膊,把阿义拖着,阿义的脚在地下划出一道道印子,脚趾甲划出了血,他们把阿义的衣服扯破了,阿义心痛得要死,他就一个小褂子,结果还被人扯破了,活不成了。阿义那一刻就想死了算啦,做人太没意思了,好好地在家呆着没招谁惹谁,也有人来找麻烦。阿义哭得两只膀子一颤一颤的,还有一个小家伙楸着阿义的耳朵,说再哭就把你蛋割掉了。小海从外面打酱油回来,看到这个情况,他把酱油壶往地下一搁,捋起褂袖子,就护起了阿义,干什么的干什么的欺负老实人了,一个个就知道歧视外地人,外地人很可怜,不能歧视了,出了事就麻烦啦。还真被小海猜对了,阿义此时死的念头多于活的念头。小海将阿义拉起来,扯着他的胳膊把他架回家了。小海把阿义放在一条三条腿的凳子上坐着。阿义当时哭咧咧的,一把抱住小海,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瞅着小海。用低得只有蚊子那样大的嘶哑的声音跟小海说,我不想活啦,你打死我吧,我活够了。小海想惨啦,被人欺负得已经变糊涂了,刚才那些人打你,你把这个话说出来,要他们打死你,搞的好就把他们吓坏了。现在拿这句话来吓唬我小海,你这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嘛。小海说,小老弟千万别犯糊涂,你要我打死你是什么意思的,你想把我搞进去做班房,我把你打死了,你痛快了我怎么办?好好地活着,以后多联系我,谁欺负你我都不饶他们,还由着他们了无法无天了。我给你这样一句硬话该满意了吧。阿义笑了,跟小海勾勾手做好朋友。
小海跟阿义后来就影行不离了。
散学的时候,小海等阿义,阿义也等小海。阿义说,小海没有你这个世界很冷漠,我为你而活着。小海很感动。拍拍阿义的肩膀,咱们俩一同闯天下。
阿义父亲做传销了,母亲跑了,只剩下他在外面单漂,后来小海的妈妈做传销,小海也成了野孩子。两个人放了学背起书包就瞎跑,跑到田埂上,捉蛐蛐抓蚂蚁逮蚂蚱挖蚯蚓,到河边钓虾子打蛤蟆。两个小孩将书包扔在田坎下,在小河边捉青蛙,放在一个尼龙兜里。一个半大的青蛙蹬在荷叶上,碧绿的身子打了几道黑杠,嘴里衔着一个稻青虫,青蛙昂着头,露出雪白的肚皮,下巴一收一缩,小海轻轻地下水,发出来轻微的响声,青蛙是个聋子,丝毫没有觉察,小海没有立刻下手来逮,小手先在青蛙的眼睛上方转磨,先把青蛙的眼睛晃花,几个磨一转,青蛙就糊涂了,小海轻而易举地逮着了它。阿义也逮了不少七大八小的青蛙,有一种土色的只有指甲壳那样大的,小海说这种不是青蛙,是小蟾蜍不能吃,其实小海不知道,小蟾蜍身上都是疙里疙瘩的,这种土色的是土蛤蟆它们一般都生活在旱地。把它放掉。
他们要等到没人的时候,就在田埂上架起大火,在野地里烧烤青蛙、把青蛙绑在一个铁钎上,放在火上烤,烤得外壳焦黑流油里面还是生的。两个人都举着铁钎,一会就香气扑鼻了,烧得半生不熟,就被他们吃了,都说好吃好吃。
他们每天都要找柴火,偷偷地从人家的柴火垛里拔。
“叫化鸡叫化鸡!”街上有人叫卖。
小海、阿义跟着叫化鸡后面跑。
他们看到一个泥巴团着一只鸡,卖鸡的人将鸡轻轻一拍,泥巴就掉了露出来粉嫩的鸡肉,散发出各种香味,勾引着他们。就像一个美女勾引着一个成年男人。
小海跟阿义想吃,舍不得离开叫化鸡。
小海把鸡抱在手上,用手抚摸着鸡。
卖鸡人说,小孩子你没钱别抱着。赶紧回家找你妈要钱。
阿义从口袋里掏出来一把干石灰,往卖鸡人眼面前一撒,卖鸡的人眼睛看不见了,小海抱起鸡就跑。
等到卖鸡人揉醒了眼睛,他们已经跑得没有了影子。
后来烤青蛙也用这个法子。两个人挖了一堆黄泥,往青蛙身上糊,抹得稠簿不匀。
夜晚两个孩子在一户人家的草堆旁烤青蛙,风很大,费柴火,还没有烤熟,草堆着火了,他们来不及救火,翻起来就跑…
阿义你长高了不少,但是不论怎么变化,我一眼就能认出来你。
小海,没有看见你的时候活得没意思。
这下好了,上帝安排我来见你。本来我怎么会走到这里的都不清楚,现在清楚了,就是你在这里把吸引来了。
阿义跟小海拥抱。两个人都流泪了。
我们都长大了,该干一点像样的事情了。
走阿义,把这些小屁孩带着,我们回去组成一个杂技班子,出门卖艺谋生。
先去看看师傅,和你分手之后,我认了一个师傅。
好的,我们出发。
小海找师傅找了很久,原来的路都变了,两年时间世界上发生了很多事情,马路整修了方向改变了。小海记得上次的那些老房子找也找不到,原来都拆了,他差一点迷失了方向。来到一座大山面前,小海看明白了,就是这里,山没有变。小海让阿义他们在后面等着,他径直向师傅的练功的地方走去。小海惊呆了—
他看见师傅在一个大缸里坐着,就像圆寂了一样,小海扑通一声跪下,大放悲声﹕师傅我来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