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舞完全被他带来的消息怔住了，半晌发不出声。她感觉到他今天很奇怪，带着浑身酒味半夜来到她的客房。可没想到是因为这件事儿。
这个时候开始，房间全都是很怪很诡异的气氛。Ivan表现得很奇怪，夏舞也突然感觉很奇怪。
她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呆呆望着坐在沙发上的他，看着他脸上想哭却哭不出的样子。
“昨天她去世了，可是越楚歌不管她，就像只是死了一只流浪猫一样。”他说，“我母亲死了，她死了……而他呢……竟然在筹备一场盛大的酒席。”
Ivan的双眼剧烈抖动着，一个字一个字在他口中都暗含了许多悲恸，他手足无措地陷在沙发里，双手不知道往哪儿放。
所以，是需要她来安慰他吗？
她该庆幸吗，或许今晚他能在脆弱的时候想起她，或许不是第一个想到，但他确实来找她了。
他需要她。
夏舞轻轻坐到他身边，“这不怪你。”
她是该多说点什么，这样至少能让他好受些，可是亲人离世这种事，她也不知道怎么安慰。“节哀”？还是“你还有我”？
“他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甚至直到我来到洛杉矶几个小时后他才告诉我，他不知道妈妈对我有多重要吗？”他将手捂住脸，眼眶泛红了。
她从前看电视剧，女主角总会编个童话安慰男主角，什么“妈妈会变成星星在天上看着你的一举一动”之类的。可是这话她不想对Ivan说，Ivan这种人，什么也不会信，他从来不是个孩子。
“可是你做得够好了，不要太难过了。”
说真的，她了解韩忆，但从未敢说了解Ivan，对于家事，作为贴身助理，Ivan却有很多不让她知道。
“可是我都不敢再去停尸房多看一眼她。”
夏舞抱住他的肩，缓缓地拍着。平时你有多逞强，这个时候就会有多脆弱，她能理解。如果Ivan是韩忆……她至今还能想起邻家韩阿姨添了蜜的笑容。
可惜她从未见过Ivan的生母，不知她们长得是否一样。
“如果看一眼就会哭，就让她快活地活在你的记忆里吧。”
“她生前为我吃了那么多苦，希望她去世之后在天堂能过得开心些，至少得比生前开心，不要像我这样，狼狈地活着。”
“狼狈”二字狠狠地戳痛了夏舞的心脏，手上的动作更显轻柔，语气却严厉起来，“什么狼狈，你是越家的少爷，那么红的明星，有些话不要瞎说。”
“呵……不要瞎说……瞎说……我从不瞎说话，夏舞。”酒精还未完全吞噬他清晰的心智。
急促的手机铃声在沙发的夹缝中忽地响起。
Ivan抓起电话，夏舞能看到他湿润的眼眶，打湿了眼皮前小刷子似的两排睫毛，“喂。”
“父亲找你。”
“我现在不想听他说——”
“越尧。”越楚歌的声音很快就插了进来，可见他接过电话的速度比儿子说话都快，“告诉我你在哪里。”
“你管我？你连我妈都不管你管我？！”就让他今晚好好地任性一回吧。
越楚歌的回答比机械还要冰冷无情：“如果你是尸体，我大可放任你去任何一家停尸间。”
“行啊，那就让我死吧！”Ivan挣开夏舞环着的手，走到了内室。
夏舞看着他的背影还有极端的话，不禁心里有点发怵。
她很担心他出什么事，她很害怕。
他的心总是关闭着的，而没想到居然要以母亲逝世这种事来借此发泄。
“越尧，你不是小孩子了，告诉我，酒席举行到一半为什么你就离场了？什么也没和我说，你存心让我丢人？”
“我告诉你我还走得出那个门吗？”
“我越楚歌的钱就养出你这么个畜生。”
“呵，养？越楚歌，我十九岁前，你他妈知道我长什么样子吗？你还能记得你有个弃子在过着穷困潦倒的生活吗！而现在那种生活现在成为了我的追求！这是你造成的！一切都是你把我的生活肢解撕裂开搞得一团糟！”
越楚歌听到电话里东西摔在地方粉碎的震响，冷冷道：“你母亲应该还没告诉过你我和她也曾签订过一份协议。”
越尧安静了片刻，对方继续说了下去。
“我给你们生活费花，让她将你养大，成为你的监护人，可等你成人之后，你就要回到我的身边。”
“你把我当成了什么？！未来的交易品吗？还在成长的棋子？或者说你越楚歌的所有物？！你还是不是人？”
Ivan虽然表面骂着父亲，但是心脏就像扔到了深深的冰窖里安置了三天三夜。他对母亲的做法感到有些寒心，这种协议，母亲当年为什么还要签名？！可曾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想过分毫……
“你母亲不喜欢你，你还看不出来吗？要不是那时我禁锢了她的家人，这世上可就没有你了。她跪下来求我，让我杀了你，越尧，做人要懂得感恩，懂得跟对人。如果没有我，你仅仅只是一块发霉腐化的死肉。”
Ivan的胃里翻涌着酸水，他感到一阵剧烈的恶心迅速袭来，忍住了心里的干呕。
他能理解母亲为何讨厌他——一个在读的女大学生本该有着美好的前程，却在经历了一场惨痛的意外后肚子突然膨胀，被人告知怀了一个孩子，人生从此变得阴暗不堪。那时她自己也只是个学生，根本没有做母亲的准备和经验，她担不起将这个新生命养大的责任。
但她终究，还是将他养成人了，在生活最艰难的时候，她也会把盘里的唯一一块细肉分给儿子。
她成为了儿子眼中伟大的母亲，邻居眼中善良的妇人。
“越尧，你不要觉得我亏欠了你什么，毕竟你的身份、你母亲的身份不足以让你做我宠爱的儿子。”
“那在今晚你为什么突然让媒体大肆宣传我将会是你的继承人？”
“这并不假，我的确产生了这个想法，不然我也不会几次和你提出这件事。”越楚歌在听筒边微微一笑。
“我不可能是你的继承人。”越尧肯定地回答。
“你想过什么生活？难道未来董事长的位置你还不满足么？”
“生活么，”越尧已经觉得自己快气到爆炸，他的声音也在颤抖着，“八年前我的生活已经因为你而变得一团糟，我的母亲、朋友和喜欢的女人都是因为你……”
越楚歌迅速地打断，“你的致命缺点都是他们，你想要更尊贵的身份和生活，只有我可以给你——”
越尧冷冷地说：“那不是我想要的。”
“你大可以去问问越禹和越舜，他们的童年是怎么度过的。如果我按照你希望的安排来做，越尧，现在盛龙不可能有如此发展。”
“你的帝国集团与我无关。”
“我是你唯一的亲人，剥夺了你的东西，我会用别的方式给你相应的弥补。”
越尧嘴角嘲讽的笑意更加明显，他从没觉得父亲如这一刻一样不可理喻，“那你现在是在弥补吗？”
“不算么？至少我成全了你的物质生活。”
越尧实在不想和他继续说下去，直接挂断了电话。
从此——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你可以一手创造一个儿子，杀死一个韩忆，为什么不能多杀死一个越尧？韩忆当时活得不卑不亢，哪怕挤在不过三十平米的阁楼里都能因为喜欢的女生一句情话和母亲递过来的一杯牛奶而弯了嘴角。
越尧呢？他永远没有自由的生活，生不如死如同一个躯壳行走在世间。
对啊，因为什么都不在意了，对谁微笑又有什么所谓？反正，你们都不是我爱的。他笑着，总比哭着给越楚歌看好。
无非想要挽留点最后做韩忆那时的尊严。
恨所有的人……恨越家从里到外的全部，恨母亲过早地抛下他过早离开，恨十一岁阳光正好的夏日，杜可淳为什么要敲他的窗，说想和他认得，如果没有那个动作，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知道这个人……他还恨夏舞。
为什么一定要喜欢他，穷追不舍，不然最后他也不会爱上她，爱到现在他已经要发狂了。
他将手机狠狠砸了出去，就像是烫手的东西。手机在空中勾勒出一个抛物线，然后直直砸向门后。
他的感官都想揉成了一团，各种声音和周围的景象冲刺着他的大脑。
他能看见周围都是打碎的台灯碎片、玻璃渣、花瓶、酒店的装饰品，还有夏舞的东西，他能看见一把大齿梳子和一个吹风机可怜地躺在其中。
他能听见的是夏舞的一声高过一声的敲门声，还有自己的哭声，手机击中门的巨响震得他头痛欲裂。
接着，他就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走了过来。
夏舞从没见过Ivan这样。
至少他遇到什么事情，都不会这么嚎啕大哭。
像个稚儿般。
她小心地避开玻璃和碎瓷，来到了他身边。
越尧只能听见她一遍一遍地反复说：“韩忆，韩忆，韩忆。”然后环抱住他。
哦。韩忆么，他，早就死了，别想他了。
他是这么想的，浑浑噩噩，但却没有睁开她的臂膀。
“夏舞，夏舞，夏舞。”
夏舞，我的爱人，我们相认好不好？
你还会要这样的韩忆吗？
虽然韩忆已不再是韩忆了，但韩忆的心，一辈子都由我保管了。
要不要考虑，不爱韩忆了，爱我呢……
夏舞啊……我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