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上美国的那一刻起,Ivan便不再叫艺名Ivan,而是越尧。
因为在这里,人们之所以认得他,大多是因为他父亲的关系。
每年十二月二十三日晚七点整,越家一家五口,会在大厅齐聚一堂,进行盛大的家宴。
这个时候,包括越家大花园里不知名的园丁都能有一份高额的西冷牛排作为一年毕的工作奖励。
“小少爷,今晚董事长交代的夜间小礼服已经为您准备好了,这件淡蓝色的西装您就不要往身上套了。”
越尧打开西服的手一顿,转头问:“夜间小礼服?难道不止是家宴而已么?”
女仆笑道:“往年是这样,但今年又变了,我听管家说,只要是与董事长沾了亲戚、做了好友,或者是美国的名流贵族、时尚界名人、娱乐明星大腕,都会来这次酒席呢。”
“父亲为何不告诉我?”
“所以托我来告诉您。”
“他就在二楼,没必要连见我也不见吧。”他讨厌洛杉矶很大一部分是因为这里的家很冷清,尤其是深冬。空旷的越家庄园似乎缺了人气,毫无过节的气氛,让他觉得连家宴也只是走个形式,代表圣诞到了。
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就直接走了进来。
脱下厚厚的外套,他只穿一件略薄的针织衫就够了。一到冬天,越家的暖气就充斥起来,跨进了大门就恍如穿越了时间,一扇门之隔便由冬入夏,简直奢侈得不像话。
反正越楚歌有钱,只要过得舒服了,想怎么花便随意。
“您用过餐了吗?”
“哦,飞机上吃了。”可边吃边想着夏舞的话,吃到一半就扔了。
“好的,董事长让您过去一趟。”
“告诉董事长,我没空,我要去医院看我妈。”他在说话的时候毫不避讳自己的亲生母亲,下人们也都已习惯。
“董事长料到你会这么说,所以让你过去。”
“料到?”他微微皱眉。
“您还是去吧,我们也只是个传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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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越尧来到越楚歌的书房时,夏舞还在飞机上。
杨升升似乎不想再谈那次视频后的事儿,夏舞也知趣地没有再提,可彼此心里都清楚。
杨升升吃着零食,正在说她最近认识的一个新网友。
“就在我们C市,他通过附近搜索找到的我。”她说,“他长得很高,脸也就一般般……别用这种眼神好不好,他没那么寒掺……特别逗的一个男人。”
“这种人你也加好友?”
“我觉得他挺好的。”她的嘴因为开心动得更快了,“他问我是做什么的,我说是服装设计师,他却来一句,哦,裁缝啊——好不好笑?”
“夏舞和戴荫轻面面相觑,虽然两个人都没什么感觉,但还是随着她说:“好笑,好笑。”
听众没笑,倒是只有杨升升一个人笑个不停。
“还有一次啊,他说他被朋友坑了去买了一双六百块钱的短袜,办了张VIP卡,可足足放了半年一直舍不得穿,他告诉我他从来没穿过那么好的袜子……笑死我了,不至于吧……”
“哈哈哈哈!”夏舞这回笑道,“六百块一双袜子,那袜子金子做的吧?”
“他连这事都跟你说啊……真受不了。”戴荫轻“啧啧”了几声。
“那又怎么了,我也经常和他说这种事儿啊。比如说有次我因为看到一个帅哥所以公交车坐过了好几站,都快开到郊区我才反应过来呢。”
看到杨升升一说起网友就一发不可收拾的模样,夏舞赶紧打断道,“你们见面了吗?”
杨升升也谈过不少恋爱,反正比她多,但每个都谈不久。二十岁以后,她就决定做个剩女了。能驾驭杨升升这种泼辣型妹子,她真想看看是谁。
“还没呢,他说春节有空,我们就见一次面。”
“你别被人家骗了,万一是个女的呢。”
“绝对不可能!”杨升升一拍大腿,“他还跟我开过视频呢,我只是在现实中没见过他而已!”
“你们都发展到这一步了?”她对这个网友是不是有些热情过了头?
“懒得理你。”杨升升一摆头,模样很傲娇,她嘟嘟囔囔地说,“都怪你,夏舞,非要带着我来这种地方,那么远,坐个飞机都有二十个小时,我到现在都没和他联络上……”
算了,有些话不要说太早,等春节后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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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不让我去看我母亲?”
“其实这个原因发个短信就好,但我还是想亲自对你说一声。”他想看看他的表情。
“什么原因?”
没有卖任何关子,没有空出多余的时间,声音也不带一丝忏悔,连说话的时候居然可以做到流畅——
“她昨天中午去世了,我们在准备她的葬礼。”
越尧手里的杯子摔在地上,毫无预兆地摔粉碎。
“你说,我妈妈?”
“当然,毕竟我妈很早就去世了。”越楚歌看着他,就像是与儿子谈论明日的天气似的自然。
可越尧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狠狠咬着下唇,越楚歌“仁慈”地给了他这段大脑空白的时间。
紧接着,他一步步退后,走到门口。
“我要去找她……我不信……我妈不会死……我还没见到她呢……她说会等我回来的……我……我要去医院……我……妈……”
“越尧,你我都知道,她能活到现在,饶是不易。她走了也好,不然夹在我们亲父子中间,会很难受。”越楚歌坐在宽大的皮椅上,双手的十根拇指交织着,对儿子的背影说道。
“你不难过吗?”越尧停了下来,问。
“我当然难过,我们的十年之约在她去世的那一瞬间,就已经终止了。”
可这个回答以此刻越尧的状态他根本听不进去,也不会深究其中的涵义,他又问了一遍:“你不难过吗?”
“什么?”
“我妈妈的死!我妈妈死掉了!你就没有一点难过吗!”儿子的手指突然指向他的鼻尖,“你的心是被野狗吃了吗!?”
“谁允许你,这么对父亲说话的?越尧,在外面,要时刻表现出越家人的礼貌。”越楚歌依然是笑着的。他走到儿子的面前,用左手轻轻将他的手臂压了下去,动作非常轻柔。
“你他妈的真是太恶心了!”
面对儿子的怒斥,越楚歌也没有再笑了。
“去停尸间再看她最后一眼吧。我听那里的护士说,她临终时,嘴里还在念叨着你。”
越尧还没听完整一句就冲出了房间。
他一直跑到了医院,一直跑,原来很短的路程,他发现跑起来,特别漫长。
他不想打Taxi。
街上都是圣诞的氛围,每家店门口都有了一颗挂满饰物的圣诞树,店里的装饰也无一不洋溢着圣诞将要来临的欢乐情绪。
等到了医院,脸上已经布满被风干的泪痕。
双手冰凉,双脚冰凉。
医院里的人,无论是病人、家属,还是医生、护士,悲伤的总是比微笑着的多,他哭成这样,也无人问津。
他很快询问到了母亲的信息。
December 22, 2012, at two twenty-three, Han Ruqing, at the age of 48。
二零一二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中午两点二十三分,韩茹卿女士,享年48岁。
他记得那个中午,他的头突然像是被人击中一样,痛得几近昏厥。
母子连心,原来……
而他却什么都没有考虑到,只是单纯以为最近工作比较辛苦,需要休息。
妈妈,妈妈。
为什么不等等我呢,我很快就要回来了啊。
他常常认为自己十八岁以前有三件幸事。
在学校,有杜可淳陪伴,堪称莫逆之交。
回家路上,可以触手可及自己的小女友,趁她不注意亲上她的脸,嘲笑她害羞的傻样。
回到家,有一盏灯,虽有些昏黄,可灯下总有一个娇小的剪影,就是在厨房里忙碌的母亲。
他知道母亲一辈子,就是个悲剧。
在遇见父亲之后。
有时她总会对他说,“妈妈害了你,你真不该出生。”
他不懂,可这句话带给他了很大的影响,年幼的他,因为这个从此郁郁寡欢。
他以为妈妈会不喜欢他,谁知道他的妈妈和全世界的妈妈一样好,照顾他,重要的是给了他一个家。
称不上温暖,甚至是残缺的。
但至少走到远方有个牵挂。
韩忆是不该出生的。如果妈妈当时知道韩忆成年后,就不再是韩忆,她会不会宁愿伤害自己,也不愿意让肚子的孩子受罪呢。
他看着妈妈的脸。
越楚歌,直到你死去,都没有看你一眼吗……
对一个这么心狠手辣的负心汉,你为什么还爱得下去?
爱得不卑不亢。
他连一个简单的葬礼都没有给你啊,在这种时候,他居然有心情举办酒席……妈妈,你死去,和路边一个乞丐死去,在他心里其实并没有什么两样。
这样的人,就是你从来不在我面前提起的,你的只有短暂的一夜的情人,最后成了我的父亲。
妈妈,你看看我……
我怎么办……
妈妈……
这八年,他一想到越楚歌会再怎么为难他,夏舞不再爱他另嫁良人,杜可淳早已忘记他这位情同手足的弟兄,两个哥哥带给他的压力这类不好的事,他就会去看看母亲。
只有在你面前,我可以像当年的孩子一样,无拘无束,喜怒哀乐,放纵给你。
你走了,那我呢,谁还能听我哭,看我笑?
他就这么一直坐在母亲尸体旁边,他的手敷上母亲的脸。
他想给她一丝人气。可怎奈,他的手冻得堪比面前的尸体。
离开了停尸房,他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是冰凉的。
不想再待下去了,妈妈。
不由裹紧了身上的大衣,他走出医院,将自己回归到繁华热闹的街道,心却如死灰一般。
“小少爷。”
门口一辆劳斯莱斯,他知道这是越家的。
“少爷请上车,董事长让我接您回家。”
“让我一个走回去吧。”
“时间来不及了,小少爷不要任性了,酒席很快开始,您的服装还未更换。”
任性?
他任性地奢求着自己的个人空间,他是这个意思吗?
他突然笑了,然后重重扇了面前的司机。
越尧知道,在三个兄弟之中,下人们常常在一起议论说小少爷脾气最好,很少训斥他们,一点儿没有架子。
其实他只是不认得他们。
母亲低贱,他自然不敢有架子,就算给他架子他也抬不起来,若不是董事长那一夜冲动,他的母亲还不如你们,你们至少进得了这越家。管家皱眉道,赶紧干活。
“任性?谁教你这么说我的?”
“对不起,少爷,我错了。还请你配合我的工作。”司机不甘地低下头,五个红红的指印清晰地挂在脸上,他不知道为什么因为一个词他突然这么生气。
越尧打开车门,也不看他一眼,坐进后排。暖气环绕着,他闷声道:“开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