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年后。
日子过得平静如水,没有波澜。值得一提的就是杜可淳已经被无罪释放了,可之后他也没有见过Ivan,而在自己家旁边开了一个小吃店,聘请了自己的厨师。
他和顾流苏被迫离婚了,唯一的纽带只剩下顾流苏肚子里的小生命。
可惜顾流苏没有等到进入监狱的那天。
夏舞现在还能记得顾流苏去世前的样子。
她在自己临死的前两天,将夏舞请到了医院,似乎就像早已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似的。
夏舞没有拒绝,因为她没必要和一个孕妇计较。
那个时候她的肚子已经在预产期之后了,医生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分量不小。坏消息是,她可能会难产。
夏舞从来没有听过顾流苏对她说了那么多话,能在这种状态之下。
顾流苏也没有哪一次像那么仔细地注视过她,“夏舞,谢谢你。”
“谢我?!”
“谢谢你,遇见了杜可淳。”
“你这话什么意思?”夏舞挑挑眉,这话可真不像她所认识的顾流苏说出来的。
顾流苏苦笑着:“杜可淳遇见我,很辛苦吧。”
“我遇见你,也很辛苦,不光是阿淳。”
“你从来都是这样,不曾用正眼看过我,现在在我弥留之际,能不能说话好听些?”
夏舞无奈地摊开手,其实她对顾流苏的怨恨已经释然了。可是如果告诉顾流苏这种人她没法说出“我已经有点原谅你”的话,这让她觉得很别扭,只能嘴不饶人:“孕妇是在公交车上需要让座的人,面对你这种孕妇,我只能应你的要求,说话放宽点尺寸咯。”
顾流苏没笑,一本正经地说:“拜托你,我走之后,替我照顾杜可淳和他的儿子。”
“要照顾自己照顾。”夏舞是个豆腐嘴豆腐心的女人,可对顾流苏说话永远都是刀子嘴,“我为什么要替你养儿子?再说了,杜可淳对你那么好,就算替你坐牢出来也尽了前夫的义务,你现在就都想撒手不管?”
“我要死了。”
“多好的说辞。”
“是真的,夏舞。”顾流苏大病小病不断,又打过那么多次胎,身体早就败坏了,现在儿子迟迟不肯出来却在平日反复让她痛得死去活来,她早就知道如果不牺牲自己杜家的孙子是不可能出生的。
“我不会接受。”
“夏舞,求求你了。”
“顾流苏,你知道你什么样子最让我反感吗?就是在我面前嘤嘤装可怜的模样。”
夏舞不会忘记顾流苏追韩忆的时候,装可怜是常用的一招,没想到没触碰到韩忆,却吸引了杜可淳那个傻子上钩。
最后一次的谈话,两人终究聊不到一起。
夏舞从不觉得自己多高尚,事实证明她和顾流苏没什么可以谈的。
直到两天后,杨升升告诉她,顾流苏死了。
——
“三号产房失血过多,哪位是家属?”
“我。”杜可淳立刻回答,他慌忙地站起身。
“您是她的丈夫?”护士上下打量了一下他。
停顿了一下,杜可淳回答:“不……前夫。”
“还有其他亲人吗?”
“没有!这和她最亲的人就只有我!我是她肚子里那孩子的爹!她到底怎么了?快说啊!”
护士递过一张需要家属亲笔签名的通知单子,“子宫伸缩异常,气血虚弱,这是该产妇的病危通知书,是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你们赶紧选择吧。”
听完这话,杜可淳接过病危通知书双手却在不停地抖动,他确认道:“只能留一个么……”
“是的,现在人命关天,请您慎重选择。医方建议保住大人,”护士说,“你们还年轻,孩子可以再要,但产妇是一条鲜活的生命……”
“保孩子。”
背后传来杜可淳父亲浑厚的声音打断了护士。
“爸……”
“杜可淳,是我儿子就听我一次!”杜父拄着杖,语气平稳却不失威严,“她把你害到这种地步,还不够么?她至少要给杜家留个香火。”
护士惊讶地将脸转向杜父。
杜可淳握着笔的手依旧颤抖得厉害,他犹豫道:“可流苏她……”
父亲说得决绝而残酷:“保小,快点签字。”
阿淳迟迟不肯动笔。
“你还想再气我一次么?”
“决定了吗?产妇坚持不了多久了。”另一位矮小的护士打开门。
“决定了,保小。”
护士看着面前的男人飞快地签完“杜可淳”三个潦草的字,眼角落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
她不知道他和手术室里已经昏迷地女人发生过什么,但傻子都能看出来,这个决定并不是他的初衷。
爱,却无法再爱。
这是杜可淳此生签下的最痛苦的名字。他扔下笔,扭头跑进不远处的男洗手间。
歇斯底里地呕吐,胃里竟只剩下胃酸。
他费力地站起身,打量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止不住眼泪,哭了。
齐刘海换成了平头,因为没时间没精力修理。
左边的耳洞已经长实,也不会再红肿。
眼角多了几道鱼尾纹,笑起来的时候看见得格外明显。
顾流苏,顾流苏,顾流苏。
陪伴着他走过上半生的女人,见过他容貌的变迁之后,现在告诉他,要去另一个遥远的地方了。
结局正如杜家人所料,杜家添了个金孙,随后被医护人员抬出来的是女人冰凉的尸体。
——
她终于明白了她那次谈话的最后快离开时顾流苏所说的那句话。
顾流苏说:“这是我一辈子做得最正确的事情。”
如果她之前不叮嘱杜可淳“保小”,无论杜父多少次提醒,以他的性格也万万不会签下病危通知书的。
本就是残破身体,就算保住了一条命也命不久矣,她为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如今死了,还要让杜可淳带着负罪感度过一生。
顾流苏,这场苦肉计的戏够你拿命去换,你真行。
这个孩子,注定是他母亲的克星。
夏舞顺理成章地成了杜小包子的干妈。
她发现,没有顾流苏的提醒,她也会自觉地替那个她狠了一辈子的女人带孩子。
如果这个孩子未来知道他自幼丧母,会是怎样?
杜可淳给儿子取了个小名叫“帆帆”,盼他从此一帆风顺。
还有Ivan。
Ivan也没有再回到C市,经常在B市工作,他不再做演员和模特,已经改行做个歌手,飞到各个城市去开演唱会。
电视上传出他和洛璇的娱乐八卦新闻已经见怪不怪,唯一不同的是已经正式公布恋情。
夏舞也再也没见过他,只有会在刊登杂志的娱乐专栏文稿里编辑到他的名字。毕竟,他在娱乐圈依旧很火,红得发紫。
夏舞和冯敬已经订婚一年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已经同居一年了。
冯敬是个正人君子。
夏舞还很清晰地记得他们的第一次。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晚上,他很准时地到家。
她正在厨房做菜,冯敬放下公文包,脱下自己的衣服挂到了门边的衣架上,然后走进厨房,双臂环住了她的腰肢。
她对他转头微笑。
老夫老妻的那种安稳。
冯敬偷亲她一口,就像是一只偷腥的狡猾的猫咪。
“夏舞,你喜欢我吗?”
他从未要求夏舞可以爱他。订婚之后他也总说,“两个人没有相处个三四十年,算不得爱。”
她熟练地下刀:“不喜欢的话,我做的饭是给谁吃啊?”被自家未来婆婆训练的,夏舞跟着琴姨已经会几十种煲汤的技巧了,而且卖相比原来好看多了。
冯敬贴近她的脖颈浅浅而缓慢地呼出一口热气,温柔地说:“夏舞……给我吧。”
夏舞痒得一缩脖子,停了三秒钟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冯敬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你买了么?那个。”她指的是安全套,“我们现在还不适合要孩子。”
“因为你要照顾帆帆?”
帆帆没有妈妈,夏舞在这一段时间就充当了孩子的“临时母亲”。
说实话,冯敬这个准干爹也很宠杜家包子,虽然小不点才不到一岁却常常带着他到处去玩,甚至代替杜可淳为他冲牛奶哄睡觉哼小曲。
夏舞每次看见冯敬这样,都觉得他未来会是个好父亲。
可自己还不愿意要和冯敬的孩子。
还是不习惯这种感觉,也不知道为什么。
“不是。”
“那你在担心什么?”
看到别人家的小孩那么可爱,尽管没有那么喜欢小孩,但冯敬提出这种要求也不过分。
“第一次,带吧。”夏舞拒绝回答。
冯敬张口想说什么却仍不忍说出,只吐了一个字:好。”
那晚,春光乍泄。
**
经过全家开会,终于最终确定帆帆的大名叫“杜昱飞”。
夏舞给帆帆洗完澡,看着孩子淘气地在床上四肢朝天地乱摆,这点倒是挺像阿淳的。
长得像,还一样顽皮。
杜可淳平时不太管孩子,夏舞不知道是故意还是真的没时间。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孩子。
是他的出现,让年轻的父亲幸福得像个孩童。
是他的到来,让年轻的父亲失去了最爱的人。
这个儿子成为顾流苏给他留下的唯一念想。
出狱后他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联系过顾流苏,尽管她急于见到他,尽管她怀着他们的结晶。
顾流苏,连老天也不愿让我们在一起么?
本该好好地一家三口人,命运却如此纠缠不清。
而你现在,只剩下我床头矮柜上相框中的女人。
愿你在天堂幸福得笑着,犹如照片中的一样。
在一起连合影都少得可怜。但我还记得欠你一张结婚照,并缺了一个盛大的婚礼。
而你欠我整个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