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步伐不急不缓，裙摆轻轻摇曳，不施粉黛的脸上，似是在想着事情一般，有着淡淡的柔和，等她抵达紧闭的书房门口，低头一看，没有青竹酿的影子，她不由得轻笑一声，推开了门，缓缓走入，又关上了门。
书房里满是青竹酿的清幽香气，十分清爽宜人，这是她从南疆带来的好酒，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赵曦光格外偏爱青竹酿，虽然他的酒量很差，却很是偏爱小酌几杯。
聪明敏感的少年，有着单纯简单的心思，可惜，他的家族却屡次将他的心思踩在脚下，不屑一顾。
她抬起漂亮的凤眸，看向歪成一团，倚靠在榻上的赵曦光，窗户开了一些，他手里捧着青竹酿，不知望着窗外何物，格外出神。
稚气未脱的脸上，有着懵懂乖顺的*，圆而无辜的眼里，浮着散不去的郁气跟迷茫。
少年好颜色不假，但更令人心折的还是那份隐藏不住的天真。
莫殇缓缓走近，坐在他身旁，也不开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外头种着一小片竹林，几只麻雀在地面跳跃，叽叽喳喳，灵动而自由。
“我不会束缚你的自由，不必担心，你可以跟从前一样，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莫殇语气放的很轻，耐心里透着包容，真诚而认真。
赵曦光身体一僵，似是回过神了一般，僵硬的扭过头来，对上一双了然的凤眸，只觉得自己这一刻，似乎无处遁形一般，竟让他有了羞耻的逃避之意。
“你干嘛突然进来！”像是被惹怒的小奶猫一般，竖起了浑身的毛，明明不安又故作凶狠。
莫殇若有所思的伸出修长白皙的手，轻轻扣住少年倔强的快要崩溃的下巴，语气里满是不容逃避的郑重，“淙琛，我们谈谈。”
“出去！”活了十九年，*被人叫小字的赵曦光，恼羞成怒的一把推开了莫殇，怒吼出声。
这一刻他忘记了莫殇怀着四个月的身孕，也忘记了她刚接手府邸的庶务中馈，疲倦之下依然坚持来寻他的心意。
莫殇一身的武功，虽然被推开，却没有像寻常女子那般摔个鼻青脸肿。
她的眸子里燃起了浅淡的怒意，直直的盯着气恼的咬唇，不肯卸下心防的赵曦光。
“你总是把真正关心你的人，拒之门外。”
赵曦光闻言，仿佛被触动了逆鳞一般，大声的顶撞了回来，“莫家非要跟皇家结亲，安的什么心，真当我是傻子吗！”
倔强的少年，不可控制的哽咽了起来，圆润的眸子里快速的起了一层薄薄的水光，剔透的刺痛了莫殇的心。
“莫殇，你抿心自问，你对我当真没用一丝一毫的利用吗！”赵曦光似是认命了一般，哭喊了出声，热泪赫然落下，少年的自尊心在这一刻，彻底分崩瓦析。
从来没有人爱他，也没有人真真正正的在乎过他。
陈家把他当做权势的工具，母亲把她当做上位的工具，兄弟把他当做夺位的敌人。
他有什么，他什么都没有！
莫殇凭什么大言不惭的说他总是把关心自己的人拒之门外？有谁真正的关心过他？没有。
即使是温心雅那般剔透的人，也不曾真正的在意他，他青涩的爱恋如昙花一现，自欺欺人一般，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跟莫殇纠缠在了一起。
莫殇沉静的看着瞪着眼睛，却哭的一塌糊涂的少年，一时间，却是无法坦然的回他一句，没有。
“怎么，说不出话了吗？你哑巴了吗！”赵曦光不管不顾的扑上前，一把抓住莫殇的肩膀，死死的盯着她沉静的凤眸。
一时间，竟是情绪翻滚，恨极了她眼里的沉静，又怕极了她的沉默，他几乎失去了理智一般，一口咬住了莫殇的肩头，发狠一般的用力，眼泪砸在莫殇的肩头，滚烫的灼痛了她的皮肤。
这样的痛意，远远的超过了被赵曦光咬破的肩头。
她沉默的抱住气恨交加的少年，轻轻地顺着他颤抖的背，音色发涩，“我的痛意，并不曾比你少半分，淙琛，你冷静一点，我还怀着孩子，莫要伤了孩子。”
赵曦光的身体顿时一僵，仿佛被人一盆水浇醒了一般，呆滞住。
“莫家低调了几百年，无端端的就被你父亲的一朝夺嫡，不得不跟着林家举族连夜逃亡，我的母亲在那个时候怀着我，快要临盆了，结果半路生下了我，那一夜的大雨没有停，哪怕林家跟莫家的医术高超，都没能救活我母亲，她死在了一个荒郊野岭的地方。”
莫殇的音色前所未有的干涩，像是一颗光华照人的东珠，一夜之间失去了所有光华一般，黯淡无光。
“因着要赶着逃亡，只就地匆匆埋葬了母亲，我父亲背着我，跟着家族和林家，一路逃到苏杭，从零开始。小心翼翼的躲藏了二十多年，又因太子的卷入跟姑姑的误会，再次举族逃到了南疆，再次从零开始。”
顿了顿，她似是苦笑一般，又道，“姑姑更可怜，当年她母亲半路失踪，最后竟然成了温家的妾，被磋磨到死，而姑姑也被磋磨了十五年。堂堂林家嫡系的幺女，活成这般模样，连带着孩子也遭这样的罪，姑姑的膝盖在十六岁之前，一下雨下雪就无法行走，只能像个死人一样躺在床上。”
久远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莫殇的眼里没有泪光，只有坚定跟深远。
“林家跟莫家的痛，皆因你父亲而起。但林家跟莫家从未连坐过谁，只是单纯的恨你父亲，不想让他继续坐在那个位置，想林家跟莫家再次堂堂正正的回到京城，淙琛，这样的痛，难道比你少半分吗？”
赵曦光彻底呆住，他没想过莫殇会突然跟他说这些，也没想过表面总是平静的温心雅，曾有着那般痛苦的过去，而这一切，都是因父皇而起，父皇的这个皇位，赔上了多少人的性命跟痛苦。
认真算起来，还有原皇后等人，那些惨死跟满门覆灭，都是权力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