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时分,整座宁州城都氤氲在朝雾中。
颜绮霜提着篮子,缓步穿过空旷的街道,向枕霞阁行去。
她已经接连多日前去沈云臻消失的那条江边为他放江灯祈福,每次一个来回,便会耗费一整晚的时间。
她周身透着清晨的湿冷之气,当行到枕霞阁后门时,竟看到了早就等在那里的杨惠。
“杨姐姐,可是有大人的消息了?”颜绮霜忙上前问道。
杨惠微微颔首,“入内详说吧。”
颜绮霜忙引杨惠入内,团儿去为两人沏了热茶。
颜绮霜双手捧着热茶,透过杯中的丝丝热气,有些忐忑地望着杨惠道:“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我们前段时日又去大人坠崖的地方勘查了一遍,根据现场遗留的线索推断,大人应是和小映一同坠落山崖的……”杨惠顿了顿,“而且在此之前,他们还短暂地联手,共同对抗那些神秘人……那些刺杀的人,不是小映所派……”
颜绮霜心中一时百感交集,五味杂陈。一面因为李小映和那些刺杀沈云臻的人没有关系而感到庆幸,但同时她又无比担心沈云臻和李小映的安全。
“听居住在江岸的百姓说,那条江在百年前通过溶洞连通一个偏僻的村子,那个村子四面环山,只有这一条通往外界的水路,后来因为江水上涨,淹没了溶洞,这才将那个村庄与外界隔绝起来……”杨惠望着颜绮霜,“大人水性很好,对小映定然也不会见死不救。他们极有可能是被暗流恰好卷入那个村子里,正在那里好好地活着……”
颜绮霜听了杨惠的话,忙连连点头,泪水夺眶而出,“一定是的,一定是这样的……只要他们活着就好……只要他们好好活着就好……”
杨惠望着颜绮霜,也在不知不觉中红了眼眶。
颜绮霜哽咽道:“只有这样……我才有机会说出真相……”
“什么真相?”杨惠沉思片刻,望着颜绮霜,顿了顿,“是与大人有关吗?”
窗外朝雾散尽,红日初升。
沈云臻是被洒落在手背上的融融阳光,以及少女银铃般的笑声唤醒的。
他缓缓睁开双眼,望着落进房间里的阳光,发现今日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十几日前,他们还在幽暗的山洞中。那日说来也巧,先是装扮成老虎模样的小女孩金宝闯进了山洞,随后真正的老虎来了。就在他欲杀死那只老虎时,突然被一名叫傅盈波的女子出声拦阻。
傅盈波正是金宝的母亲,她先是感谢了他们帮忙照看金宝,随后又向他们讨人情,放过这只老虎。
沈云臻和李小映对视一眼,最终答应了。
之后傅盈波邀请他们来家里做客,还特地请了郎中来为他们看伤。
沈云臻胳膊上的伤已无大碍,李小映因伤势较重,一直卧床修养,如今已一日好似一日。
沈云臻穿好衣裳,打开门跨了出去。
清晨的阳光洒满庭院,不远处的秋千架上,金宝正在开心地荡秋千,沈云臻透过金宝那架起起落落的秋千,看到了并排的另一只秋千上的李小映。
李小映荡到最高处时,无意中看到了沈云臻,她笑靥如花,在融融的阳光下泛着说不出的温煦。
秋千落下,又再次荡向最高处。这样来回两次后,李小映终于停了下来。
金宝见李小映停住,也忙停了下来。
李小映从秋千上起身,远远望着沈云臻,“大人,你醒了?”
沈云臻则向李小映问道:“你的伤无碍了?”
李小映双目弯成一对月牙,“无碍了。”
封闭的环境,仿佛渐渐模糊了善恶的界限。两人在朝夕相处中,早已没了之前的剑拔弩张,仿佛跳脱出了世俗的条条框框,只是最本真的两个人的来往。但同时两人都很清楚,这只是暂时的,他们不可能一辈子都困在这里。
两人说话间,金宝已跑到沈云臻跟前,“沈叔叔……吃糖果……”
金宝特别喜欢沈云臻,平日里总喜欢粘着他,一有好吃的便会分给他。
结果金宝从怀里摸了半天,什么也没摸到。她一回头发现李小映刚把什么东西送入口中,正津津有味地咀嚼着。
“你竟然偷我糖果!”话音刚落,金宝便气呼呼地冲向李小映。
李小映转身便逃,两人一追一逃最后再次绕回了沈云臻身旁。
李小映躲在沈云臻身后,和金宝笑闹着玩起了老鹰捉小鸡的游戏。
庭院内响起此起彼伏的笑声。
崔家村四面环山,几年前村子里建了一座通往外界的桥,因为前段时间的水患被毁,现在正在重建,至于何时能建好,仍是未定之天。巧的是,修筑那座桥的领头人正是傅盈波的丈夫崔涉。
不过正值农忙,修桥的工事暂时停了下来。
傅盈波家的正屋是一幢两层小楼,楼侧的两个厢房,沈云臻和李小映各住一间。
傅盈波自从将他们带到家中后就很少路面,平常就一直呆在二楼的房间里,就连吃饭也是金宝给送上去的。
农忙那几日,傅盈波主动下楼包揽了一日三餐。李小映和沈云臻则来到田间帮忙。
风吹麦浪,遍地金黄,一片热闹的丰收景象。
割麦子,捶打脱粒,而后将秸秆装到牛车上,拉离田地。
夕阳西下,李小映躺在堆满麦秸的牛车上,望着湛蓝的天空,身体随着牛车微微颠动,那种舒适感,像极了幼时躺在摇篮中。就连不时拂过的风都是清凉干爽的,说不出的惬意。
不久之前,她还处在朝不保夕的境地,如今在山野中突然闲散了下来,竟觉得像梦一样。
李小映极为享受地躺了半晌,隐隐听到了人声。
她支起身望过去,发现竟是沈云臻跟着村民在学犁地。
从未做过农活的他,将袍角别到腰间,全神贯注地,在村民的指导下,有些僵硬又生疏地扶着犁歪歪扭扭地向前。
李小映觉得好玩儿,她一个翻身,趴在麦秸堆边上,仰起上身,向沈云臻喊道:“大人,地犁歪了!”
沈云臻抬首远远望了她一眼,一个紧张,犁竟有些失控地直直地往左侧偏移,旁边的村民忙上去帮扶,结果还是晚了一步,犁最后歪倒在了地上。
远去的牛车上,李小映笑得开心极了,笑声在空旷的田地里,传了很远。
村子本就不大,每户人家分得的地也不多,农忙很快便结束了。
众人歇了几天,便又迎来了村子里一年一度的祭典。
那天,崔涉早早地做了饭,沈云臻给他打下手,李小映则负责洗碗。这是李小映伤好后,两人养成的默契。
吃早饭时,崔涉不断为金宝加菜,催促她道:“快点吃,吃完得赶紧去祭台那边。”
“一定要参加吗?”金宝咬了一口馒头,“我想留在家里陪沈叔叔玩儿。”
崔涉看着金宝,“祭典是村里的大事,每个人都要参加的。”
金宝有些不情愿地问道:“那为什么娘亲每次都可以不参加?”农忙结束后,傅盈波又恢复到之前的状态,除了偶尔会下楼陪金宝玩儿外,几乎整日都呆在二楼的房间里。
崔涉有些尴尬地看了陆云臻和李小映一眼,哄金宝道:“等你长大了,就也可以不去。”
李小映向崔涉满目新奇地问道:“崔大哥,祭典我们能去观看吗?”
崔涉笑道:“当然可以。”
这场祭典,说是村子里最大的盛典也不为过,全村三百余口人几乎全部出动,光准备都准备了三日。
祭台在村子最开阔的地方,那里矗立着一座高大的男子石像,男子一幅书生打扮,手臂上搭了一件虎衣。
祭台就搭在了石像脚下,李小映众人到时,祭台还未完成,崔涉和沈云臻上前帮忙。
李小映好奇地盯着那座男子石像看了好久,听到金宝道:“你为什么一直盯着我们的先祖看?”
“你们的先祖……”李小映自石像上收回目光,望着金宝好奇道:“为何手臂上搭着一件虎衣?”
“传说我们的女先祖是一只老虎……”崔涉走上前,迎着李小映疑惑的目光,向她解释道:“我们的男先祖崔韬,是一名读书人,在赶考途中,邂逅了一只雌虎。雌虎脱下虎衣化为美女,嫁予他为妻。多年后,两位先祖归隐此处,在此恩爱到老,也正是如此才有了村子里我们这些后人……”崔涉顿了顿,“所以他们过世后,我们这些后人便建了这座石像来纪念他们……”
李小映总觉得这个故事好像在哪里听过,异常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