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升起后,宁州城街道恢复了往日的热闹。早市上各色早点小吃应有尽有,热气腾腾的,客人络绎不绝,整条街道上都充满了温暖的烟火气。
沈云臻来到宁州后,恰逢府衙后院修缮,便一直在府衙外居住。早上,他离开住处,在前往州府的路上,看到这幅景象,一时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昨夜当他们冲入院中时,火势已经不可控。这时恰逢秦峥也带人寻来,众人一起救火,可是已经太晚了。寄如芙最终还是死在了那场大火中。
等沈云臻忙完一切,回到住处时,东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他没有丝毫睡意,到了卯时正,便穿戴整齐出了府。
“大人……”就在沈云臻经过一个路口时,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自不远处传来。
沈云臻循声望过去,李小映正坐在一个卖小笼包的摊位前,吃得正香。她还穿着昨夜的衣物,身上沾了烟灰,但是看起来却没有狼狈之感,反倒精神抖擞的,一双眸子灵气逼人。
沈云臻定定望了她片刻,缓步走上前,“小映姑娘为何不直接回家?”
“这家小笼包一般都是蒸出的第一锅最好吃,我一回家就会错过……”李小映嘻嘻笑了笑,“而且好多店和摊位都因为我是杀人嫌犯不让我光顾,只有这家老板不会赶我。”李小映看着沈云臻,“大人也还没吃吧。”李小映将一屉包子往沈云臻的方向推了推,“我请……”
沈云臻从那屉热气腾腾的包子移开目光望向李小映,“多谢小映姑娘,我已吃过了。”
李小映没有再劝,便将包子拉到自己跟前,径自吃了起来。
沈云臻沉吟半晌,“小映姑娘早就知道那个箱子里是什么?”
李小映定定地望着沈云臻,没有说话。
沈云臻见李小映有所顾忌,便继续道:“小映姑娘放心,我承诺过不再追究昨晚的事。”
李小映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我与大人打斗期间,大人不是也知道了吗?”
昨夜,沈云臻在和李小映打斗时,曾不小心撞到过箱子,他听到里面的异样声响,已隐约猜到了七八分。
不过今日李小映的话,算是默认了沈云臻的推测,她起初也并不知道箱子是什么东西,直到在盗走箱子后,才觉察出里面装的是一具骸骨。
“所以小映姑娘才决定要帮寄姑娘吗?”沈云臻顿了顿,“昨夜……”
“昨夜郊外的那个染坊走水了,你听说了吗?”邻座上一名正在吃早点的男子向同伴道。
“前两日才刚下过雨,怎会突然走水?”同伴疑惑道。
“听说是一个女的杀了自己的情郎,然后将尸体在家中整整藏了六年,后来被我们新来的刺史大人发现,那个女的见事情败露,便纵火自焚了……”
“那女的性格这么刚烈啊?!”同伴好像很惊讶。
“什么刚烈不刚烈的,说到底也是那个女的咎由自取。”那人话语中满是鄙夷,“听闻那女的曾在徐老座下听学,后来她自甘堕落,离开书院,和一个游手好闲的小混混私奔。她巴巴地等着那个小混混娶她,谁知道人家一直吊着她,她最后一怒之下把人给杀了,如果她不自焚,最后也是死罪啊……”
沈云臻没有再继续听下去,而是向李小映道:“我先告辞了。”话音刚落,便转身向府衙走去。
龙攸之死虽然可以结案了,但好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寄如芙和龙攸都与徐文仲之死无关,嫌疑最大的仍旧是李小映。
虽然寄如芙临死前说出那具女尸的名字叫百里红,但沈云臻已命司户参军左廉查过,宁州户籍上并无此人。沈云臻已经派人继续调查,短时间内应该也很难有新的发现。
“这个李小映真的是到处都要掺一脚……”秦峥一边整理龙攸一案的案卷,一边道:“我们查到凶器的线索就立马去追查了,谁知她不仅先我们一步找到寄如芙,还将那个箱子给偷走了!真不知道,她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暗中搞动作了?”
“从饴糖这条线索开始……”沈云臻顿了顿,“或者更早,从案发后,为了阻止我们查到凶器的线索,她就已经开始暗中筹划了……”
“不对啊……”秦峥一脸疑惑,“饴糖线索是李小映提供的,我们查饴糖,最后肯定会查到寄如芙,然后查到龙攸。李小映为什么要故意引我们去查龙攸啊?”
沈云臻喃喃道:“她也很意外。”
“意外什么?”秦峥问道。
“意外饴糖的线索恰好指向龙攸家……”沈云臻缓缓抬眸,“意外龙攸已经死了。”
秦峥沉思片刻,“大人,你说是不是寄如芙和李小映之间还存在什么交易,所以李小映才想帮她脱身?”
沈云臻沉吟道:“不无可能。”
秦峥突然想到了什么,“大人,李小映和严大春阻挠办案,应该算是有人证吧……”
“严大春走私的那批珠宝还未找到,暂无法给他定罪。至于李小映,如我所料不差,她已将所有事情都提前安排好了,不会让我们查出任何对她不利的线索……”沈云臻望着秦峥和杨惠,“明日休沐,这段时日大家也都辛苦了,将案卷整理好后,就都早些回去,好好歇息下……”沈云臻沉吟道:“剩下的就等旬休后再说。”
沈云臻来到宁州后,便去琴坊定做了一把古琴,到现在还未弹过。他休沐那日午后,闲来无事,便开始调琴养护,等忙活完,已是入夜时分。
旷远清幽的琴音,自安静的房间内传出,在寂寂夜色,随风浮沉远去。
沈云臻许久不曾抚琴,不知是手生还是其他原因,琴弦竟然“嘣”的一声断裂了。
鲜血滴落在琴案上,沈云臻这才后知后觉发现手指受伤了,他微微垂眸望着渗血的手指。不知为何,他耳畔依稀回响起了,那日清晨李小映说的话。他在听到其他桌上的食客议论寄如芙,转身离开时,李小映突然叫住他,说道:“寄姐姐之事,大人不必太过自责……”她顿了顿,“这对寄姐姐来说或许是解脱。”
那天晚上,寄如芙特让那些染坊的工人提前离开,还故意找借口骗他们出去,这桩桩件件都昭示着,她早就一心求死。
只是如果沈云臻没有执意要打开箱子,箱子或许也不会被严大春意外毁坏,寄如芙或许就不会当着他们的面走上绝路。但同时他也很清楚,箱子里的真相迟早都会被人发现,如果寄如芙没有死,他也一定会让她认罪伏法,杀人偿命。
只是这些状似安慰的话,自另一个杀人嫌犯口中说出,沈云臻一时竟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夜风拂过,窗外竹叶沙沙作响。沈云臻用白布包好伤处,他向窗外望去,一轮残月正挂在天际。
此刻的徐府,李小映的小院里,李小映正趴在窗台上,一边望着天上的月亮,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着饴糖。
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天际那轮残月,突然发觉口中的糖吃完了,便准备伸手拿糖,这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突然收回手,调转方向,缓缓朝月亮的方向伸了过去。她用手比了一个半圆,和天上的残月拼在一起,恰好组成了一轮满月。
她望着那轮满月笑开了,双目弯成了一对月牙,开心得像个孩子。
但很快,那轮满月便被乌云遮去了一半。
颜绮霜瘫坐在墙角,原本透过窗棂倾泄到她身上的月光,正一点一点消失,她缓缓抬眸望过去,最终只看到了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夜风穿过窗台吹卷而入,让她在不知不觉中湿了双眸。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将窗扇吹得哐当作响,也将杨惠身前案上的烛火吹得飘忽不定。
杨惠端坐在书案后,望着手中的女子画像,那是画师根据百里红尸体画出的她的画像。半晌后,杨惠才缓缓放下画像,起身前去关窗。她望了外面黑漆漆的天际一眼,将窗子关好,喃喃低叹道:“只是时间早晚而已,谁又能真正幸免于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