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姑娘,当真不知寄姑娘当初为何疏远你吗?”沈云臻听完颜绮霜的话,沉吟半晌问道。
颜绮霜记得那一次,她没有完成课业,被徐文仲留下罚抄文章。一个复杂的字被她写错了,徐文仲便来到她身旁,示范着写给她看。
就在徐文仲教导她时,她无意中抬首,竟然看到了窗外的寄如芙。寄如芙不知在外立了多久,直直地看着她,眼神锐利如刀,而后漠然地转身离开……
颜绮霜想到这里,突然伸手扶住额头,神色变得痛苦不堪,这是当年头部受创留下的病根,一旦她有意回忆过往,就会头痛欲裂。
沈云臻察觉到颜绮霜的异状,忙问道:“颜姑娘,你还好吗?”
颜绮霜缓缓放下手,微微摇了摇头,“我无事。”她顿了顿,抬眸望向沈云臻,“过了这么久,她怎么想我已经不重要了,这只能说明我们不适合做朋友。”
“不会觉得可惜吗?”沈云臻沉吟道:“因为一些或许说开就能消弭的误会,而不再往来……”
“白首相知犹按剑,朱门先达笑弹冠。”颜绮霜带有几分赌气地喃喃道:“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什么是亘古不变的,更何况我们真正的相交也不过两年,有什么可可惜的。”
沈云臻定定望了颜绮霜片刻问道:“寄姑娘和徐老的关系如何?”
“老师是她最敬佩的人,她历来对老师尊崇备至……”颜绮霜望着沈云臻,“她最大的梦想便是成为像老师那样德才兼备的人。”
沈云臻默然片刻,“多谢颜姑娘,深夜叨扰,告辞了。”沈云臻话音刚落,便起身离去。
沈云臻堪堪跨过门槛,身后突然传来颜绮霜的声音,“沈大人!”
沈云臻顿住脚步,缓缓侧首望向颜绮霜。
昏黄的灯火下,颜绮霜的神色有几分别扭,但她的眸中却泛着盈盈泪光,“杀害老师的,绝不会是她。她绝不会是李小映的帮凶。”
夜色深沉,一辆马车行驶在一条偏僻小道上。
寄如芙端在马车中,借着车厢内昏暗的灯光,在翻看一本诗集,内中辑录了徐文仲早年间所作的所有诗词。这是她今日在整理行囊时,无意中从角落里翻出来的。
这些文字曾深深地印刻在她的脑海中,可是如今,这本书于她而言却无异于一沓废纸。
寄如芙正打算合上,突然一片干枯的百合花瓣自书中掉落,那是很多年前,她亲手夹进书中的。
她记得那是京都有史以来最热的夏天。一大早蝉鸣声便搅扰得人睡不安稳,到了午后,蝉声如沸,烈日炙烤大地,天地间仿若蒸笼一般。哪怕是静静在凉阴处站着不动,也能汗流浃背。
这么热的天,就连府里的仆人也都惫懒起来,只躲在通风处乘凉,闲来无事便也会偷看一眼在后院阴凉处练武的寄如芙。
后院种了一大片百合花,寄如芙常在那片百合花旁的空地上练武,无论寒冬酷暑。
她虽然面色通红,衣服早已湿透,但却恍若未觉一般,仍旧在拼命地一遍一遍地练习。
“一个女孩子整日舞刀弄枪算什么样子?!”这时一道深沉的男子声音突然自身后传来。
寄如芙停下动作,转身看向来人,“爹爹……”寄父大踏步上前,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剑掷到地上,“我说过你多少次了!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吗?!”
寄如芙看了一眼被父亲掷到地上的剑,仰首迎着刺目的阳光,看着寄父,“我读书时,爹爹也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话音刚落,寄父便狠狠甩了她一个耳光,“你还敢顶嘴?!”
“两位哥哥读书时,爹爹给请最好的老师,他们学武时,爹爹给请最好的武师……”她再次望向寄父,目光倔强,“为什么爹爹不仅不给我请老师,就连我偷学都要受到爹爹的责骂?爹爹难道心里不清楚,他们两个都是资质愚钝的废物!请再好的老师,也无济于事……”
寄如芙虽然生于家境不错的寄家,但是自小并不受宠。她上面还有两个哥哥,无论她怎么努力读书认字学习武艺,都无法让父亲多看她一眼。因为父亲看重的只有他的两个儿子,即便他们整日不学无术。
预料之中的巴掌再次落下,比上次的力道更重。寄如芙没有闪躲,她的左颊高高肿起,嘴角也渗出了血,但她仍旧倔强地看着寄父,眼神锐利如刀。
寄父气得指着她,手抖若筛糠,“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心思歹毒的女儿?!你哥哥书读得不好对你有什么好处?”父亲常常指责她自私自利,不知道督促哥哥读书,而她的一切努力在父亲眼中成了工于心计,要陷哥哥于不义。
面对父亲的指责,寄如芙从来都是反唇相讥,“他们书读得好对我又有何好处?爹爹会给我请老师吗?”她看着寄父,“明明我读书武艺皆在哥哥之上,为何爹爹从来都看不到?”
“因为有资格传承我寄家香火的只有你的哥哥,而不是你!你早晚都是别人家的人,即便你再有能为,也永远代表不了寄家!我给你口饭吃,让你活了下来,便是你穷尽一生也报不完的恩!”
寄如芙的所有坚强和抵抗,因为父亲的这句话,而溃不成军。虽然她早就已经察觉到,她自小都被自己最亲的人当作“别人家的人”在恩养着,但她这是第一次听父亲亲口说出来。
原来,她根本就没有为自己鸣不平的资格,若她真这么做了,那便是恩将仇报。
她没有再和父亲争辩,而是逃也似地回了自己房间,将房门紧闭,缓缓瘫坐在地上,然后再也强撑不住,泪如雨下。
直到哭红双眼的她,看到桌上徐文仲的诗集时,她才觉得心中有了一丝安慰。她拭掉眼泪,取过那本诗集,再次翻读起来。
那些难熬时日,是徐文仲的诗词文章,给了她坚持下去的希望。那豁达的思想和独到的见解,像是在伸手不见五指令人窒息的黑暗中,为她燃了一盏明灯。正是那样的光亮,才让她没有坠入深渊。
而支持她继续走下去的唯一念想,便是终有一日她一定要去见徐文仲,为此她要更加勤勉地读书,更加努力地习武……
寄如芙从摇摇晃晃的车里醒来时,才发现自己竟然不知何时歪在一旁睡着了。她望着跌落脚旁的诗集,正欲伸手捡起时,车厢突然一阵剧烈摇晃,她忙扶着车壁,才勉力稳住身形。
马车刚刚轧过地上的一块怪石,一个趔趄歪倒在路旁,车上的行李掉落一地。
寄如芙跳出车厢和车夫一起将马车扶正,然后将散落在地的东西一一归位。到那个漆木箱子时,寄如芙刚和车夫从地上抬起,便察觉出隐隐有些不对。
寄如芙重新将箱子放回地上,取来灯笼,让车夫帮忙照亮,然后从腰间摸出钥匙,想要打开箱子一看究竟,结果试了几次锁都打不开。
她忙从一旁取来石块,用力砸向那把锁。
空旷的野外,一遍一遍回荡着石块和铜锁木质相撞的声响。
不知过了多久,锁终于被砸开了。寄如芙忙打开箱子,只向里面看了一眼,便一时愣在原地。
她惊骇不已地望着箱子内,里面的东西不知何时,竟变成了一堆碎石木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