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话一说出口。
原本还心存疑虑，保持中立的路人立即倒戈。
“怎么说话呢这是？年轻人戾气不要这么重啊……”
“他这种话都能说出来，刚刚肯定是故意撞了小姑娘，什么东西啊。”
“别以为开个好车就觉得自己了不起，小伙子，咱们都住在皇城脚下，牛逼的人比你多了去了，凡事都要讲王法！”
“曝光，曝光他！”
愤怒的群众把手机掏出来对准他，想拍下他的模样和那副轻蔑的神情，发到网上。
人群中突然挤进来几个衣装革履的年轻人。
他们正要拦住那些拍视频的人，秦来双手懒懒地环住胳膊，神色漠然，“让他们拍。”
他冷冷地笑，“监控录像又不是没有，让这件事闹得越大越好，我看到时候，是我秦家人丢脸，还是你烟城霍家的那个老爷子坐不住。”
在地上躺着的霍盏心肩膀忽地颤了颤。
“秦先生。”西装革履中的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问：“这件事您想怎么处理？”
“给我往死里告。”秦来伸手解开衬衫的第一颗纽扣，厌烦，早已爬满他的眉心，“故意碰瓷浪费我时间，破坏我和我女朋友第一天约会，让我心情不好，也间接扰乱了我女朋友的时间安排，影响交警维护工作，损坏我的名誉……全部在精神损失费里扣，算不到七位数就带着你的简历去别的律所报到。”
“好的秦先生。”
或许是天价赔偿刺激到了霍盏心。
也可能，“女朋友”这三个字已经足够让她崩溃。
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见到在地上本来楚楚可怜的女生，突然站起来，一瘸一拐走向他们义愤填膺正在指责的“混蛋”，拿手指他，“我出国前就已经喜欢你了，秦来，你不可以不要我！”
“……”
搞什么。
原来根本不是交通事故，也不是阶级之间的冲突。
只是单纯的感情纠葛？
有人觉得无趣走了。
但有更多的人为了八卦停下来。
“秦先生您最好不要回答这个小姐的任何问题。”那名年轻律师提醒，“等交警来处理就好，以免节外生枝，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秦来嗯了声，不看霍盏心一眼，回到车里。
他划开手机屏幕，看见宴清在微信上问他，今晚还过不过来。
她发的每个字都好像一把小梳子，轻轻软软地，梳顺了他的眉眼，让漆黑的眸底变得温和。
他发了条消息过去。
宴清已经带霍家龙凤胎回了酒店。
她打开电脑，正在研究京城游玩的攻略。
京城那么大，一星期都玩不转，她有些苦恼，总觉得每一处攻略上提及的景点都好，可在有限的时间里，是不可能去那么多地方的。
感觉到手机震动，她低头，看见秦来的微信：【晚一小时我去接你】
她捧起手机，开始打字。
宴清：【有点麻烦】
秦来：【？】
宴清：【霍家的两个小孩子，想让我带他们逛京城，我也答应过他们的】
过了会。
秦来：【所以】
秦来：【在你正式成为我对象的第一天】
秦来：【咱俩要带你前夫家的小孩出去玩？】
她叫他男朋友。
他叫她“我对象”。
这个有点老式，有点古早，听起来十分朴实的称呼，从他嘴里说出来居然很合衬。
也很好听。
宴清捏着手机，唇角微微弯了下，心口漾开一圈愉快的涟漪。
宴清：【那我想办法哄哄他们，过几天再带他们出去？】
秦来：【不用】
秦来：【多带几个孩子玩也挺好很快你就会觉得别人家孩子再可爱……】
秦来：【也不如你和我生的】
宴清呸了声，放下手机。
霍思羽躺在客厅的地毯上，吭哧吭哧地吃蛋糕。
霍思乔坐在宴清旁边，看她一直含笑，摇了摇她的胳膊，“三伯母。”
“嗯？”
见她看过来，霍思乔说：“我想三伯伯了，能跟他视频吗？”
“……”
宴清犹豫了下，“好，那你跟妹妹和三伯伯说话，我给你们煮点粥喝。”
她在线上联系到霍骁，透过视频，她看见他仍住在医院，精神好了很多。
她和他说了几句话，就从屏幕前移开，走到了流理台上，把买来的粥放进微波炉里。
裙摆有点紧。
她低头，看见霍思羽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脸上糊了两块奶油，正仰起头看她，小小软软的身体和她裙摆下的腿贴得很紧。
她蹲下来，拿纸擦拭她小脸上的奶油，“思羽，怎么了？”
“三伯母。”霍思羽撑着那双清澈的眼睛看她，“你以后还回家跟我们玩吗？”
她微怔，随即笑了，“你想玩又没人陪你的时候，给我打个电话，三伯母就带你出去。”
“那，那。”
霍思羽眨了眨眼睛，“那三伯伯是没机会了。”
她紧接着说：“但我有机会。三伯母，你和陆洵哥哥在一块的时候，多夸夸我呀，我长大是一定要嫁给他的。”
霍家人好像天生自带一股执拗。
宴清觉得好笑，但看她一脸认真，只是捏了捏她的脸，点点头。
“三伯母。”
霍思乔喊她，“三伯伯说有事要跟你讲。”
宴清站起来，拿了杯水，走到电脑前坐下。
她抬起眼，看到屏幕那边的男人。
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他神情平静，幽深的眸里是望不见远方的海。
能用的那只手，正握着一份文件。
另一只胳膊还被纱布严严实实地包裹着。
“宴小姐。”
他看着她，公事公办的口吻，“昱臣的分公司君忻，上星期刚和一个明星的合约到期，目前在寻找新的代言人。我觉得你很适合，可以考虑和我的公司签约。”
“君忻在京城也有分部，如果你愿意，等签约完成，几天后君忻有个线下推广，到时候需要你出席活动。”
“选择你是看中了之后的商业价值，无关其他。”
他合上文件，“如果你有这个意向，和我的助理冷啡联系就好。”
“……谢谢，我会好好考虑。”
她握着杯子说。
他们如今能这样平平静静地聊些生意上的事。
已经很是不错。
“还有件事。”
霍骁眉心渐蹙，“我堂妹可能跑到京城去了。如果她有打扰到你的正常生活，一定要告诉我，我不会再让她继续任性下去。”
宴清突然想到和秦来打电话时，背景音里隐隐传来的女人哭泣声。
不会这么巧，那个女人就是霍盏心吧？
她按下疑惑，“好，谢谢提醒。”
微波炉传来“叮”一声响。
“我给思乔思羽买的粥热好了……”她抬手指了指后面，“那……”
霍骁笑了下，“好，那就到此结束，麻烦你照顾他们。”
宴清合上电脑。
她转身时，对两个孩子已经露出笑容，“饿不饿？跟我去喝点粥吧。”
-
晚上七点半。
警局外。
“不接受调解。”
秦来的手拨了拨额前碎发，和站在他跟前的律师说话，“监控录像不是调出来了？是她违反交通规则扰乱公共秩序，该怎么告就怎么告，剩下的你处理，别再拿这件事来烦我。”
律师喏喏应是。
他打开车门，就要坐进去，听见一声急急的叫喊。
霍盏心从警局里出来，往他的方向走。
她的伤口已经包扎完毕，那双眼睛自从下午撞上他的车开始，就一直是红的。
秦来一停，单手拧了拧车顶边缘，眸中掠过一道暗色。
“这位小姐……”律师伸手试图阻拦。
霍盏心径直打掉他的胳膊，站在离秦来还有一丈的地方停下。
她眼珠一错不错地瞪着秦来的背影看，忽地笑了。
“真没想到，两个月不到的时间，我三嫂就成了你的女朋友。”
她讽刺地勾起唇角，“她也真是个人尽可夫的荡妇。”
秦来关上车门。
他转身，走到她跟前，视线慢慢落到她脸上，“你再说一遍。”
“我不觉得我说错。”
霍盏心仰起头和他对视，“正因为如此，所以你们很配啊。秦先生，我出国前就开始喜欢你，你猜猜，这么些年过去，我知道你身边来来去去有过多少女人？你说这些事儿，我要是告诉我的前三嫂，她会是什么反应？”
“更不用提，你们秦家是靠什么起来的，哪家豪门不藏了腌臜事，霍家有多少，秦家就有几倍。”霍盏心的笑容蕴含浓浓的报复意味，“秦先生过去几年，到处投资，做一个人人尊重的‘天使投资人’是想干什么？无非，就是想把家里的钱洗出去，再让这个‘秦’字显得干净点嘛？你说，我要是把这些事跟三嫂讲，她会是什么反应？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女人，才听几句估计就会吓破胆了，就算有勇气听完——”
她踮起脚，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我猜，她一定会从你身边离开。”
秦来凝着她晃动的眼珠子，一边的唇角，浅浅地勾起来。
“四心。”
他漫不经心地喊她。
霍盏心胸口，瞬时像是被一块用烈火熊熊烧着，正在熔化的铁板烫过。
她在霍家排行第四，名里又有‘心’字，国外留学时，亲近的人常常这么喊她。
她和秦来关系最好的时候，他都没这么叫过她。
她以为他不知道。
原来他心里什么事都门儿清。
“我身边是有过很多女人。”他微笑着，“你却从来没能成功站在我旁边过。我以为，我有多不喜欢你，你心里该有数的。”
霍盏心咬唇，脸开始发白。
“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我。”
他耷拉着眼帘，居高临下斜睨她，“威胁过我的人，你猜他们现在在什么地方？”
“我不怕死。”
霍盏心在他坠入冰窖的注视中，勉强扯出笑，“你不就是喜欢不怕死的女人么？你能喜欢她，为什么不能喜欢我？”
秦来双手插进兜里。
他已经不耐烦再和她将如此无趣的谈话进行下去。
他递给律师眼神。
律师立即向霍盏心走过来。
当他转身，要向车里走时，听见霍盏心道：“刚刚的对话，我录音了。”
霍盏心后退两步，已经拨了电话出去，“宴清，我听说今天是你和来哥刚确认关系的第一天，我要恭喜你们，并送你们一份礼物——”
她没能把话说完，手机就被人夺走。
秦来捏着她的手机，看见屏幕上正在显示通话中。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安安稳稳放在胸腔里二十多年的心脏，在以为霍盏心真的拨通宴清电话并跟她说了那些话的瞬间，会先疾速下坠至无底深渊，又因为抢过来发现她并没有接通，心又缓缓地，慢慢地升了上来。
他要摁掉电话的时候。
她却接通了。
霍盏心明显看见他脸色的变化，就要喊出声。
律师眼疾手快捂住她的嘴，按着她胳膊，拖着她往远处走。
“喂？”
电话那头，响起宴清的声音。
夜色迷蒙。
秦来握着电话，沉沉盯视屏幕，思考要不要直接挂断，并扔掉手机。
他想起离这边最近的一条护城河。
往那个方向走。
“霍四小姐是吧。”
那边没听见声音，说道：“我还以为你的通讯录里不会有我的电话号码，没想到隔了这么久，你还没删。”
“你是为了秦来的事，要跟我说什么吗？”
脚步一顿。
秦来由原本捏着手机的动作，变成抬起手。
轻轻把手机，贴到了耳边。
他忽然有点好奇，她会说些什么。
“可能你还不知道，就在今天，秦来跟我处对象啦。”
女人声音温和里，夹杂了雀跃和欢快，“他是我对象，我是他女朋友。”
“我听说你来京城了。因为不甘心吗？”
“那你继续不甘心下去吧，因为秦小茶很喜欢很喜欢我。”
最后一句，声音轻轻的。
“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