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嘉明直接刹停。
车刚开进五环,晚上九点多快到十点,路上车少了很多。
他正好开到一个路口旁停下。
陆嘉明看了眼后视镜,“想不想吃冰激凌?”
小孩子立即说愿意。
“好。”陆嘉明慢慢地说:“你吃了,以后不可以再随便乱叫舅妈。”
陆洵说:“舅舅,一个冰激凌,你就买断了以后我叫舅妈的所有次数。我好亏。”
陆嘉明:“……”
这小孩才六岁。
到底从哪学了这么多高中都不一定能接触到的名词。
他拧了拧方向盘,深吸口气,“至少下次,在那个阿姨面前,别叫舅妈。”
“好~吧~”陆洵拖长尾音,不情不愿地说:“那你可以去给我买冰激凌了吗?”
陆嘉明解开安全带,嘱咐他在车上坐着别乱跑,下车去找便利店。
便利店很好找,他随便进了一家,买到冰激凌出来。
往回走的时候,他经过一个车站。
好几个年轻的女生站在车站橱窗前,盯着上面晃动的显示屏。
不知道在看什么。
他看了一眼,橱窗的屏幕里放着五颜六色的广告,闪的地上也映着不停变幻的光,很伤害他这种高度近视的眼睛。
他别过视线,正要继续往前走,忽然听见女生发出尖叫声。
“出来了出来了!”
“第一次参加选秀,才上节目一个半月,还没出道呢,广告都铺到五环了,呜呜,崽崽好棒!”
“嘘,别说话,我想听崽崽的声音。”
陆嘉明似有所觉,他站住,往橱窗里看去。
屏幕里的少年既熟悉又陌生。
明明这一个半月的选秀节目,每期他都追看了的。
可他好像快认不出他来。
少年冲着屏幕莞尔,说着广告词,眼底的光,温柔中蕴出几分淡淡的凉薄。
小鹿般的眼眸,一如既往的清澈,微微下垂的眼角,脆弱而引人怜爱。
广告最后,他递给屏幕之外所有观众一个wink,立即引发女生们新一轮的惊呼。
右耳耳钉闪闪发光,衬着他最后恣意的笑容,多了点狂妄出来。
女生们在屏幕前站了许久,或拿出手机录视频,或站在旁边让其他人拍照,脸上漾着幸福的笑意。
陆嘉明一动不动,盯着那个眉眼与他极其相似的少年看。
等手里感到凉意,低头,才发现冰激凌摊在手心里,早化了。
正顺着掌心湿哒哒地滴到地上。
那几个女生看见了,嫌弃地往旁边躲。
“抱歉。”
他转头轻声向她们致歉,没意识到她们神情呆了一瞬,把手里剩下的冰激凌扔进垃圾桶,走了。
他走后,女生们静默片刻。
过了会,有一个喃喃自语:“眼睛好像崽崽啊……”
“真的像,那个眉眼,我刚刚居然心动了,对不起崽崽,我有罪……”
“如果不是知道崽崽没什么家人,还以为那个帅哥可能跟崽崽有血缘关系呢……”
“害,只能说这世上长得好看的人,五官都是相似的……”
陆嘉明重新买了冰激凌,回到车上递给陆洵。
在陆洵专心致志舌忝冰激凌的时候,他靠在椅座上,想着刚刚看到的广告。
陆喋长大了。
他摘掉眼镜,摁摁眉心。
这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和意识到弟弟的变化。
有人为他摇旗呐喊,有人为他尖叫鼓掌。
他的世界里,将会有很多人在接下来的很多年,只围绕他一个人转。
他的一颦一笑,将会被无限放大,牵动无数人的喜怒哀乐。
从前那个总跟在自己身后喊哥哥,什么事都要他来帮忙解决的小男孩,身影在记忆里渐行渐远。
失落,或释怀,如暗夜涌动的潮水覆上他的心岸。
“我吃完了。”
后座的陆洵打断他思绪,“舅舅,我们今晚住哪?”
“随便找个酒店吧。”陆嘉明低头,刚打开手机,听陆洵说:“舅舅,舅妈……阿姨她住哪里,我们过去住不行吗?要是霍思乔已经在她那了,明天导演先看到他,就选他不选我怎么办?”
“明天再说。”
“那你现在给阿姨打个电话。”
陆洵看了眼时间,“十点钟,阿姨肯定还没睡呢。”
陆嘉明捏着手机,在陆洵撇嘴垂眼蹬腿三件套动作开始前,抬手说:“好,那你别闹,我打电话问她。”
他在向宴清发送语音通话的请求前,犹豫了一下。
最后还是拨通电话。
“喂?”
宴清声音响起的时候,陆嘉明呼吸就开始不畅。
他简短说明打电话的原因,“这小孩太闹了,没办法,我只能把他带京城来,什么拍不拍戏的都没关系,京城那么大,我可以带他到处玩一玩。”
他听见女人笑了,“可以啊,其实陆洵这个小聪明鬼,还挺符合我们导演正在招的儿童演员形象的……”
“阿姨。”
在陆嘉明打电话的时候,陆洵就已经凑到他椅座后面听声了,见舅舅一直说不到重点,很不耐烦,立即大声喊:“阿姨你住什么地方?我们在京城了,我想住你住的酒店行吗?”
“陆洵……”
“好啊。”宴清立即答应了,“我把定位发过来,我住的酒店还挺偏的,我去接你们吧。”
“不用。”
陆嘉明拒绝了她的好意,“你现在是明星,有了上次的事,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
宴清知道他是说那个雨夜后,她对他这个“烟城小开”爱而不得的绯闻传开,闹得负面新闻缠身的事。
但其实跟他没什么关系,都是无良记者看图编排,要不是她追尾他的车,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
说到底,其实是她麻烦了他。
但他的顾虑有道理,她也没再坚持,“好,明天见。”
“……没打扰到你休息吧?”
“当然没有,我在看剧本。”
“那,再见。”
“嗯,再见。”
“阿姨再见!”
挂了电话,陆洵在后面高兴坏了,“哦,能去见舅妈咯!”
“……”陆嘉明已经懒得再纠正他,“坐好,系好安全带,要出发了。”
陆嘉明按宴清发的定位去了酒店。
他在前台办理入住手续的时候,门口开来一辆保姆车。
两个保镖先下车,一个站到门边观望,另一个弯身打开后车座的门。
身形颀长的男人走下来。
他面有倦容,懒散解掉衬衣上的第一颗纽扣,露出十分精致的锁骨。
等他下车往里走,立即有人跟在他身旁一起进了酒店大堂。
保镖保持一定的距离跟在身后。
此时已经深夜十一点,平常早一个钟陆洵都睡了,他上下眼皮打架,看舅舅还在慢条斯理办理手续,困得直打哈欠。
眼见着陆嘉明办得差不多,他迈开小腿直接往电梯跑。
刚进去的人已经关上了电梯门。
他刚露出失望神色,门忽然又打开了。
“进来吧。”
里面的人温柔地对他说。
陆洵瞪大眼睛,抬起头看他。
他很少能见到这么好看,说话像温水一样的男人。
易森都来不及阻止,只能眼睁睁看着商越摁开电梯,让这个小男孩进来。
“能先别关吗,我舅舅还在外面。”
小男孩说着,朝外面喊:“舅舅,快过来!”
商越笑了,手一直摁着电梯开关的按钮,没有松开。
陆嘉明进来的时候,向商越轻声道谢。
商越:“不用客气。”
这才松开了手。
陆嘉明对娱乐圈,除了宴清和陆喋以外,其他人一概不知。
所以根本不知道他旁边站着个影帝。
两人住同一层,电梯门开的时候,商越向他点头,示意他可以先走。
陆嘉明以颔首回礼,牵着陆洵走了。
他们的身影甫一消失,易森就叹了口气,“你是明星,他们只是素人,我就没见过比你还客气的影帝了。”
商越轻嗤,“明星是有什么了不起的。”
就算是影帝,也没能让宴清动心。
“你……”
“行了。”商越走出电梯,“还有很多事要做,没必要为这点小事费心。”
-
宴清晚上睡觉的时候并不踏实,频频被噩梦惊扰,起来就发现自己双眼下面多了淡淡的乌青。
她对镜描眉时,恍然意识到自己最近睡得最好的日子,都是秦来抱着她睡去的那些夜晚。
她没自己想得那么坚强。
遇袭那一晚的事,可能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以噩梦的形式,继续困扰着她。
微怔片刻,她仔细补了眼下遮瑕,化完淡妆,和等在门外的高菲管家去吃早餐。
餐桌上,她问起海天毓景那些佣人的事,“……安置得怎么样了?”
“没受伤的,一部分暂时还在家休养,请了心理医生给他们做疏导;有的心理素质好,给他们重新安排了另外的工作,陆陆续续去上班了……剩下伤亡的,都给了一大笔抚恤金,尽可能得安抚家属。”
管家说着,看宴清神色不虞,出言安慰,“小姐,你别太愧疚,这事跟你没关系,人一辈子际遇都是天注定的,别因为旁人给自己负上太重的心理负担。”
她点头,没说什么。
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
她看到来电的瞬间,面上的阴霾都挥散了些,站起身接了电话往角落走。
“谈恋爱了这是。”
坐在旁边的高菲咬了一大口包子,含糊不清地说。
宴清走出餐厅,在酒店走廊最里边站定,手肘搭在窗台上。
那边也没立即出声,淡淡的电流声音响过两秒,她才听见对方似是轻叹了口气。
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秦来语气淡淡的,“一句话翻来覆去说多了你又嫌我腻,可是——”
“爷是真的想你了。”
“咱俩真就一下午没见吗?”他像是陷入了自言自语中,“可怎么觉着,上次看见你,像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宴清没说话。
她握着手机,抬脚,轻轻在地上踢了一下。
一个爱说甜言蜜语的男人。
不管他有没有做出与言语上相符的实际行动。
但光说话,就能哄女人开心。
原来所有女人都喜欢听甜言蜜语的。
“油嘴滑舌。”
她尽管这么说,唇角不自觉地向上牵了点浅淡的弧度。
“那你呢,你有没有想我?”
她没有回答,想了想,说:“我昨天没睡好。”
话一说出来她就有点后悔,明明没任何意思,但估计听到他耳朵里,就成了某种暗示。
果然,秦来听了就开始顺杆子往上爬,嗓音低低哑哑地往她耳蜗里钻,“我等一晚上,结果某位小姐硬是不点客房服务,今儿总该翻我的牌子了吧,嗯?”
她抿唇,忽觉平常都是他逗她,今天也合该她耍他一回,便说:“不用啊,每天晚上塞进我房间里的小卡片,够我选好几个称心意的帅哥了。”
往门缝底下塞卡片这种行径,从小宾馆到大酒店,根本很难杜绝。
他懵了一下:“什么,现在还兴塞男人的卡片进房间了?”
“你很熟练啊。”宴清声音平平地,“也是,夜店小王子肯定也经常住酒店,总有人手上给你塞名片,门下给你塞卡片对不对?喜欢你的姑娘那么多,秦先生应该有雨露均沾吧?”
“小茉莉。”
她听见他好像吸了口气,心平气和里带了点小小的高兴,“你是不是吃醋了,真觉得我是那种来者不拒的孬货?你不喜欢的事,爷以后不做。接你回京城以后,除开必要的应酬,我不打算再出去喝酒。”
她管他喝不喝酒,“我要去吃饭,先不说了。”
“等等,给爷回来。”
他叫住她,“给个准话,今晚让不让我过去找你?”
“……随便你过不过来。”她梗着脖子说。
他笑了,“好。”
“等我啊。”
宴清挂了电话。
回餐桌坐下的时候,她发现管家正好奇地观察自己,旁边的高菲也看着她,“老板,还吃饭啊?”
宴清:“?”
高菲:“煲的电话粥挺香哈,回来人都神清气爽了。”
“胡说八道。”
宴清不理他们,低头,喝起了粥。
他在电话里最后的那三个字,却已经比粥先一步熨帖了她的整个胃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