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一转,是龙乾宫。
我看到纪淮手中抱了个婴孩,容华拿着拨浪鼓在旁边逗弄着。
8.
我呢,我又在哪儿?
重华宫里,全身素衣的女子被长长的锁链禁锢着,永不见天日。
我全身是汗地惊坐起来。我喘着气,眼神空洞。
“小姐您终于醒了!”
我醒来后不到半刻钟,李公公就来了。
龙乾宫。
“你可知,容华身边的大宫女如何描述那日落水的场景?”
“如何描述?怕是说我嫉妒心起,起了歹意将皇后推入了湖中吧?”我冷着脸,抬头看向高坐在上的纪淮。
“你既是知道,一句话都不替自己解释一下?!”纪淮无端地大怒。
到底是为了我的解释,还是真的以为我推下了容华。
“陛下当真信了那宫女的话,认定了是我推了皇后?”
我一步步走上前去,走到纪淮跟前。
“陛下,这么些年,我究竟算什么?”纪淮低头看着我,我趁此机会踮起脚抽出他头冠中的金簪。
我将金簪抵在自己颈间,又一步步地往后退去。
“你要做什么?把簪子放下!”
我将簪子越来越用力地扎进颈中。
“华儿,你放下。”
“别叫我华儿!”我撕心裂肺地喊出。
9.
“好,重华,你把簪子放下,别的朕都可以答应你。”纪淮步步逼近。
我能感受到脖子上的血流进衣服里。
我不再犹豫,正欲将簪子用力地扎进去,纪淮看准了快步上前来抢走了簪子。
“你疯了?”纪淮左手圈着我的腰,右手扔掉了簪子。
我只感受到腰间的手臂越来越紧,随后就是眼前一黑。
朦胧间,我听到太医对纪淮说:“贵嫔娘娘近些年身体越来越差,隔三岔五重双宫就会来太医院里请太医,加上前些日子落水后落下了病根,刚刚情绪波动过大,这才晕了过去。”
“病根?可能根治?”纪淮声中有听得出的担忧。
可是我下意识地觉得自己听错了。
“怕是难治愈了,另外……娘娘心气郁结,也不利于身子恢复。”
我闻到淡淡的龙涎香,这是在龙乾宫。
“你醒了。”纪淮见我起身,屏退了太医和宫人们。
“纪淮,你真是好狠的心,叫我连死都不能。”
我抹了抹脖子上包着的细布,伤口还有些隐隐作痛。
“朕留下你,就是不能让你轻易地死了。”
我能感觉到我的脸色一瞬间苍白无比,血色毫无。
“我没有欠你分毫。”我语调有些颤抖。
10.
“重双宫你也不必回去了,这段时日,就待在龙乾宫里。”纪淮起身就走。
“你又想囚禁我?!你就不怕皇后因此心生嫌隙?”我大声地问。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甚至连脚步的停顿都没有。
又回到了看不到蓝天的日子。
“陛下!您让南重华日日待在您的宫中,宫人们都说您是变了心了!臣妾这个皇后,倒不如让给她算了!”一道尖锐的女声。
彼时,我正在偏殿中看书。
纪淮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的,大概是在正殿中处理政务有一会儿了。
我放下了书,轻着脚步离开了偏殿。
我惊觉,我来时就一身轻,所以也没什么需要收拾的。
我又原路返回,走到正殿里,只见纪淮抱着容华轻哄着。
“你总算舍得出来了!”容华挣脱了纪淮的怀抱,大步走上来。
只见她满头珠翠,阳光照进来实在晃眼。
我见她高扬起手,手掌就要落下之时,我牢牢抓住了她的手臂。
“陛下、娘娘,我不是你们拿来调情的工具。”我一个用力甩开了容华的手臂,她连连退了几步,最后被纪淮稳稳扶住。
“啪——”是纪淮打的,毫不留情。
“朕这些时日真是给你的好脸色太多了!”
我轻轻笑了起来,扯着嘴角被打出来的伤口。
“纪淮,这一巴掌,我会生生世世都记得。我会日日夜夜地祈祷你们二人不得好死,我倒是宁愿我死后就算做了厉鬼,也要搅得你们不得安宁!”
纪淮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还有一些我看不懂的情绪。
11.
那日之后,我再次被押入了阴冷的牢狱里。
“小姐!”
“兰时?你怎么进来的?”
“奴婢给看守的侍卫带了些酒,使了些银子,好说歹说,磨破了嘴皮子终于让奴婢进来见您一会儿了。”
我红着眼,握着兰时在铁杆上的双手。
“若我没记错,过了今日,你便二十五了,可以出宫了。出去吧,出去寻个自由的地儿,活得快活些。”
兰时是南府管家的女儿,比我大上两岁。
兰管家对父亲忠心耿耿,最终也成了南府中的冤魂一缕。
我南家,本就对不起他们父女二人。
“奴婢不走,奴婢哪儿也不去,奴婢去求陛下,求陛下放您出来。”兰时哭着说。
“我家中都是兄长,唯有你一个女伴,自幼便拿你当作自己的姐姐。我南家对不起你,我也不是个好主子,护不了你,你出宫去,只当是全了我此生最后的念想,替我好好看看这世间。”
“不……奴婢就在重双宫里等您回来。”
到了时间,那守卫就赶走了兰时。
我跌坐在地上。
往日种种,皆为我一厢情愿。
我曾试图水中捞月,最终劳而无功。
“缘木求鱼,是我这一生蠢笨了。”我喃喃自嘲着。
12.
我在狱中又被关押了半年,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越来越差。
那日狱卒来说,皇后娘娘有喜,陛下大悦,特赦天下,普天同庆。
我走在宫道上,秋末了,风已经带着凉意。
我沉睡时的梦,好像一步步地在变成现实。
“小姐!”猝不及防地,兰时扑上来抱着我。
“你还是没出宫。”我轻轻拍了拍兰时的背。
三个月后,年关将至。
我坐在殿中搓着手,看着书。
太冷了,在宫中的这些年,最害怕的就是冷得刺骨的冬天。
宫人们捧高踩低,重双宫的吃穿用度皆被克扣了不少,冬日里是没有充足的煤炭的。
“小姐,我刚刚去尚食局领午膳的时候,在路上碰到了个神神叨叨的婆子,说是皇后娘娘请来的,不知是做甚。”
我放下书,于饭桌前坐下,没有思考这件事情。
隔天下午,天气放了晴。
凤央宫里来了人,传皇后的口谕,将我带到了永乐阁。
这里处于整个皇宫的高处,上来时,有一段很长的台阶。
“南重华。”从拐角处,容华扶着已经显怀的肚子单独一个人走了出来。
13.
“娘娘叫我来,莫不是要与我谈论育儿之事?我可不懂这些。”
“南重华,本宫还是有些嫉妒你的,嫉妒你还是在陛下心中占了一席之地。”
“娘娘说这些,真不怕恶心到自己吗?娘娘既然无事,便一人在这儿好好欣赏风景吧。”我走向台阶处。
“站住!”容华也走到台阶前。
“本宫要陛下心里从此只有本宫一人。”我见她嘴角的讥笑。
脑中闪过些什么,快到抓不住。
容华身子向后倾倒,千钧一发之际,我伸手抓住了她,将她扯回了阁楼门前的平地。
“这么久过去,你还在玩儿这么旧的把戏?前日你请来的婆子,是给你算了算,肚子里是个女儿身吧?”我余光瞄到远处匆忙赶来的纪淮。
“容华,虎毒尚且不食子,有你这样心狠的母亲,的确不如死在未出世的时候。你想争,我便陪你。”
我松了紧紧拽着容华衣领的手,脚步一松,滚下了楼。
彻底晕过去之前,我看到的是纪淮慌乱的脚步和着急的神色。
七日后。
我醒来时,头上的伤口依旧痛得钻心。
兰时对我说,我被纪淮抱回龙乾宫时,他慌乱的样子丝毫不像帝王。
兰时还说,太医们说我也许伤到头部再也醒不来时,纪淮勃然大怒。
另外,纪淮下了令,关了容华禁闭,对外称皇后需要好好养胎。
龙乾宫的宫女喂我喝药时,纪淮走了进来。
14.
应该是刚下朝,连朝服都没有换下。
纪淮拿过宫女手中的药碗,屏退了所有人。
我看着嘴前的盛着药的勺,心里抵触,想抢过药碗,自己一次性喝下去,可是纪淮紧紧抓着药碗,拿着勺子的手又稳如山地在我嘴前。
我喝下勺中快凉了的汤药。
“我那日是故意自己滚下来的。”
纪淮不作任何反应,只是又递上来一勺药。
“既然不准备做任何隐瞒,又为何拿自己的身子开玩笑?”
“纪淮,我发现自己其实无比地厌恶这样的方式为自己争取些什么,用这样的心计去做见不得光的事。”
纪淮闻言手中一顿。
脸上的神色有一瞬间的改变,我没来得及琢磨,就又恢复了正常的神色。
喝完药之后,纪淮让我继续休息,自己准备起身离开。
“纪淮!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没推过容华。”我不知为何突然这般地肯定。
也许就是因为他刚刚手上的停顿和神色的古怪。
“你一定也知道,容华请来的婆子是做什么的,那日她找我去阁楼又是怀着什么心思。”我哽咽着:“你一定对所有的事都一清二楚,可是你依旧选择了信她。我南家究竟有没有通敌叛国,你一定也知道,可是你默许了兵部对我父亲的构陷。”
“等立了春,朕就送你离开。”纪淮轻轻摸了摸我头上的伤口。
15.
这一次,纪淮没有下令将我关在龙乾宫里。
我思考再三,想到了些重要的事情,便赶回了重双宫。
“兰时,去查前段时间皇后请进宫来的那位婆子。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将那婆子查清楚。”我焦急地说。
“是。”兰时得了令,赶紧启程离开了。
我想起了那日梦中,我在南府中看到的情景。
卫国大将军和身后一队将士,还有南府里满地的鲜血。
卫国将军,我曾在宫中见过一眼,如今细想,那样貌不像是中原人士。
接下来几日,我都在重双宫中等兰时的消息。
“小姐!”我瞧见兰时风尘仆仆地跑进殿里。
“快喝口水。”我倒了杯水递给她:“查得如何?”
“奴婢先是在宫里问了一圈,并没有人清楚那婆子的底细,只是那日皇后娘娘与这婆子在凤央宫里待了一整天,而且所有下人都被屏退在外。后来奴婢出了宫打探,问了问一些接生婆子和会看胎的,也没有人知道她。”
“好生古怪,容氏,京中从未见过这个姓氏的人家。”
“兰时,你可听说过,卫国大将军是哪儿的人?”
“奴婢虽然常常在宫中各处走动,但有关卫国将军的事儿……”兰时仔细思考了一会儿:“好似听到过他是西边儿来的人。”
“难怪生得不像中原人士。”
“小姐?”
16.
我在南家被抄家前就被秘密押入了大狱,外头的消息,一丝一毫都传不进来。
“纪淮是何时将你召入宫中的?”
“奴、奴婢……”兰时吞吞吐吐:“与您一同进来的,正是您被押走的当天,陛下就召奴婢入了宫,叫奴婢好生瞧着重双宫的修缮。”
“这是什么意思?”
其实我明白了,照兰时所说,这座宫殿是经纪淮吩咐下修缮过的,难怪从住进来的那一刻就觉得这像南府。
原以为,纪淮是想借此让我心中日夜不安。
可似乎,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容华被解了禁足,而我反倒是再没踏出过重双宫,更没有见过纪淮。
算了算日子,这个寒冬该过去了。
“我想去见见纪淮,一个人去见。”
兰时听了想替我打扮打扮,但我仍只是选了件素白的衣裙。
龙乾宫。
“你怎么来了?”
“春天来了。”
“朕……”我看见纪淮手抖了抖,又紧握成拳头:“朕会如期送你离开的。”
“我不出宫。纪淮,你欠我的,别想轻易地给我送出了宫,叫自己安了心。”
17.
初夏时,容华产下一女婴。纪淮将其册封为福安公主。
福安公主满月之时,宫中大办了一场满月宴。
我看到了小公主的模样,眉眼间竟没有一点像纪淮的地方。
当然,这场宫宴,我也看到了卫国大将军。
恍然间,那女婴的容貌竟与卫国将军的脸重叠了。
夜里,出去打探消息的兰时也终于回了宫。
“小姐,奴婢能打探到的实在不多,但坊间近年来一直有个传言,说皇后娘娘也是西边来的,说是——”兰时看了看四周,凑在我的耳旁:“说是祸国的妖孽。”
“为何有这样的传言,宫中却从来没有听过?”
“这传言在陛下册封了皇后之后便有了,虽是大不敬,但不算传得太猖狂,上头毕竟也合不上那么多百姓的嘴。”
这一夜,我辗转反侧,想了许多的事情。
次日,我叫兰时在重双宫中假扮成了我,而我则假扮成兰时的模样,悄悄混出了宫。
南府在京城的北边,不似城中心那样繁华,但也算是闹中取静的好地方。
南府正门上的铜环,已经有了些锈迹。
我推门而入,却又是另一番场景。
我本以为,我看到的该是南府荒凉破败的景象。
可眼前的院中,连一根杂草都没有。处处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更不用说什么血迹斑斑了。
18.
我走进正厅,竟是满屋子的牌位。供桌上的祭品还很新鲜。
我仔细瞧了瞧那些牌位上的名字,是南府的人,上到父母亲,下到南府的下人们,一个都没有差。
我泛红的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一颗颗顺着脸庞落下。
我抱着父母亲的牌位,跪坐在地上嘶声哭喊着。
我不知我哭了多久,像是这几年来没有掉的泪都只为了今日。
我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却看见原本放父母亲牌位下的一封信。
我小心翼翼地放好了牌位,抽出信封中的信纸。大概是有些年头了,纸张已经泛黄,上面写着——
小婿不孝,更是不仁且无德。南家满门忠良,却惨死于通敌叛国的罪名之下。小婿定用此生最大的筹谋来护重华平安无虞。
我的泪水浸湿了信纸,洇开了墨水。
听到了脚步声,我抬起头来,却不成想看到的是纪淮。
他打量了我全身,似是见我无碍而松了口气,再看向我手里攥着的信,又提起一口气来。
“南家满门忠良,却死在了莫须有的罪名之下。”我的声音已经嘶哑,我一步步走上前去:“你定用此生最大的筹谋护我平安无虞。”
“重华……”纪淮声调隐隐抖着,一身黑金的朝服都还没有换下,是得了消息便连忙赶来了。
“你今日不与我说清楚,我无论如何都不会跟你走。”
19.
纪淮叫其余宫人们都退了出去,吩咐李公公关上了门。
“容华的孩子不是你的。”我肯定地说。
纪淮点了点头,应声说了个“是”。
“这些牌位,这封信,都是你做的。”
“是。”
接下来的半天里,我终于知道了隐藏多年的真相。
西边有个部族,名为巫族,极其擅长养蛊制毒,所有的族人都姓容。
容华是这个部族的女子,卫国将军也是。
卫国将军,本名是容珩。
之所以一个做了皇后,一个成了将军,就是想假意谈和,再有朝一日彻底根除巫族。
巫族的蛊可解世上各种奇毒,可族中人人都是心狠手辣的角儿,救人行医谈不上,倒是用了各式的蛊毒害了边陲城池里的许多百姓。
若不铲除,后患无穷。
皇家子嗣世世代代都受着蛊毒的牵制,而现如今巫族的野心越来越大,想要做这京中皇城的主宰。
南家当然不可能通敌叛国,在下诏之前的一天,南家上下所有人丁皆被下了蛊毒。只有我和兰时,被纪淮的人先行接走,得以活了下来。
让卫国将军带着诏书、领着兵去南府抄家时,南府已无活口。
默许了卫国将军的诬陷,无非是顺水推舟,成全卫国将军的心思,也好能让他放松几分警惕。
“所以我南家成了你们弄权的牺牲品。”我抹去脸上的泪水,转头看向身旁的纪淮。
巫族早就对准了南家,南家迟早有一日会被灭于他们手中。
我明白,可我不甘。
20.
夜深了,我和纪淮坐着马车回了宫里。
他将我送到重双宫门前。
“纪淮,你下了这么大的一盘棋,可曾想过、问过,棋局中的人是否愿意做你的棋子?”
我又重新把自己关在寝殿里。
容华必然是心悦于纪淮的,可是几年来二人都没有子嗣,加之有我的存在,叫容华心里越来越没有个底儿,便想了法子,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地与同一部族的容珩通奸。
那次来看胎的婆子也肯定是巫族中人,所以兰时没有打听到任何有用的消息。
当年南家势大,父亲更是手握兵权。巫族要想夺取京城,首先要对付的,必然是南家。
所以,这盘棋是死局,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
半个月后,兰时说外面闹得快翻天了。
因为,陛下发现皇后与卫国将军通奸有染,甚至连福安公主都不是真正的龙嗣。知晓此事后,陛下大发雷霆,当场下令将皇后与卫国将军处死,并株连九族。
容氏,一整个部族之内,每个人之间,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这株连九族,是要彻底拔了巫族的根。
宫人们都说,曾经陛下深爱容华,如今被背叛,心里恨极了,所以才亲自带兵前去抄了整个巫族。
在陛下处死容华皇后之后,福安公主竟不知为何地早夭了。
纪淮出发前去西边的这一日,李公公来找到了我。
“李公公没有陪同陛下去西边瞧瞧吗?”
“娘娘说笑了,陛下是去为天下百姓除害的,带上老奴这个宦官可不顶用。”
“那李公公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奴才斗胆,擅自做主,想请娘娘去个地方。”
21.
南淮阁。
“娘娘,这些都是陛下这些年来画的画儿,上头呀——都是您。”
这间阁楼很大,里面全是我的画像。
“那些,是您进宫前两年陛下为您画的像,皆是白衣素袍。”李公公又指了指另一边:“这些,是您这两年的画像,您还是爱着白袍,可陛下有一次夜里画着画着却说,娘娘这般年纪,就该穿着各式各样漂亮的衣裳才是,所以上面都是陛下想象出来的衣裳。”
“他都不曾来见过我几回,怎会花了这么多画像?”我看了看那些画,有我坐在桌前看书的、有我在小花园里摆弄花草的、有我在烛光前练字抄经的……
“陛下嘴上不说,心里疼着呢!陛下经常深夜里谁都不带着,自己悄悄地在重双宫角落里看看您,有时候看得久了,腿也站麻了。”李公公说着抹了把泪:“娘娘,恕奴才不敬,老奴也是看着您长大的,这些年陛下对您冷心冷情,老奴心里也是不痛快。可您也有所不知,陛下当年打了您一个耳光,竟事后自己拿着匕首在那只手上划出了好多血痕,有些深得可以见骨。”
我失魂落魄地走在回重双宫的路上,脑中一直回响着李公公的话。
“陛下将您押入狱中,是那个时候只有这个法子能保证您的安全。”
“陛下也曾在醉酒时问奴才,说该不该将实情告诉娘娘您,可是陛下转而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陛下还是怕巫族二人伤害到您。”
“陛下还说,与其让您知道了真相行尸走肉般地活着,不如叫您有个人恨着。”
……
太多太多了,像一重重的山压在我的心头。
22.
又是一年深秋,我快记不得了,在这样一个充满算计的皇宫里待了多少个年头。
“小姐,陛下回来了。”
若无一个有理有据的罪名安在巫族头上,皇家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根除巫族。但如果轻举妄动,巫族必然会先一步对百姓下手。
这天下,守起来太难了。
龙乾宫。
“纪淮。”我踏入殿中,只看见纪淮一人颓废地坐在御台前的金阶上。
“陛下了却一桩心事,怎的还这般丧气地坐在阶上?”我弯眉浅笑了一下,像是回到了我们从前没有隔阂的时候。
我站着,他坐着。
我低头看他,他抬头望我。
中间不过两步的距离,却好像再也跨不过去了。
那天夜里,他与我说了很多话。
巫族一事,是皇室数十年来的心头大患,只是从前巫族的野心还不足为惧,可偏偏到了纪淮这一朝,却成了一把淬了剧毒的刀子。
这些年,我第一次由着自己的私心,问出了他为何笃定容华的孩子不是自己的。
他说,他从未和容华同榻而眠过,正因此容华才走投无路地选择迷晕纪淮,与容珩发生了苟且。
纪淮说,他知道那日容华在茶中下了药,可是他心甘情愿地喝了。
因为他不在乎。
他说:“重华,巫族一事从来不是我的心头患,只不过因为我是君王,我要守这江山,哪怕是死于这社稷。但作为纪淮,这些年,只有你是我的心事。”
23.
除夕这一天,我主动去找了纪淮。
“到了子时,宫里要放烟火。我很多年没看过了,你陪我去瞧瞧吧。”
“好。”
我与他在城楼上看了很久的烟火。
也有可能并不是很久,只是我们这些年太难有这样的机会。
烟火再绚烂,也注定是长久不了的东西。
像那句诗一样:“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
我邀他一起守了岁,亲自为他烹了茶。
“我从前琴棋书画学得都不算精,父亲常常笑话我,说我不该是个女儿家。母亲曾花费了很多心思教我茶艺,可是我就是烹不出好茶来。纪淮,我第一次这般用心地为人制茶。”我将手中的茶盏递给纪淮。
纪淮看了我许久,我举着茶盏的手都有些抖了,他终于伸手接走了。
我放下的双手,得了松快,却仍然抖得不成样子。
我喉咙哽咽,红了眼眶。
后来,纪淮靠在我的肩上沉沉昏睡过去,我轻轻摸了摸纪淮手上留下的疤痕,已经淡了很多,但还是看得出来,当年刀子划出来伤口有多长。
“纪淮,这一生,你做了君王,我却不再甘愿守在深宫之中。少时我不明白,相爱之人为何不能偕老,如今也算懂了。”
我轻轻地让纪淮趴在桌上,为他披了条毯子。
南淮阁。
“进一步不可相恋,退一步不可相忘。”我点燃了阁中的所有烛火:“这世间叫人这般为难,为何偏偏还让人有情。”
我将所有的烛台推翻在地,一瞬间大火熊熊燃起。我越过大火,看见站在门外的纪淮。
少时我爱哭,纪淮总是笑话我是个爱哭鬼。今日,可算是见着纪淮掉眼泪了。
“走水了!走水了!快救火!”李公公匆忙追上看到眼前的大火,急忙地喊人来救火。
“不必了。”纪淮咬着牙说出了这句话。
24.
除夕,皇宫中南淮阁走水,大火烧了两天一夜。
奇怪的是,皇帝竟没有叫人救火,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阁楼烧成空架子。
次年开春,陛下下旨,为南家平反,并追封已故的重贵嫔为昭元皇后。
只是坊间有传言,陛下不爱昭元皇后,不然为何将她葬入了南家祖坟而非皇陵?
可除了当年的那些人,再没有旁人知晓,南淮阁,是陛下亲取的名字,是用了昭元皇后的姓氏冠了自己的名。
世人更加不知,“重双宫”那块算不上精美的牌匾之下,是陛下亲自题写的“凤仪宫”。
只有陛下身旁的李公公知道,曾经在无数个漆黑的夜里,陛下为昭元皇后母家冤死的所有人亲手刻了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