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了纪淮很多年,等来的是将我押入大狱的一众侍卫。
还有跪在狱中听的抄家圣旨。
他画了许多我的画像,而我选择与整个阁楼的画像一同死在大火里。
1.
“南重华,你和我长得可真像。”容华,纪淮花了心思寻找多年的女人。
彼时,我被关在大狱之中,一身囚服、发髻凌乱。
我抬眼看向狱门之外得意洋洋的容华,锦服着身、凤冠奢华。
我转过头,合上了眼,不想理会容华。
“你可千万、千万要撑到纪淮册封我为中宫之主的那一日啊。”她的语调里满是傲慢,刺耳得很。
我突然地想起,从前纪淮从不叫我本名或是我的小字,一直是叫我为“华儿”,我曾经自以为是地满心欢喜,以为这是我们之间独有的亲昵。
可我从不知,我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替身而已。
“陛下。”恍惚间我听到狱卒们行礼的声音。
“怎么,是亲自来给我送白绫,还是鸩酒?”我扯起一抹讽刺之极的笑。
“南姑娘,您这话可就误会陛下了。”李公公,纪淮身边的宦官。
李公公说完话对后面的内侍使了使眼色。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氏重华,着封为正三品贵嫔,赐号重。”
很尖锐的声音,在那一瞬间,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呼吸一滞,耳中充斥着刺耳的嗡鸣声。
2.
我猛地站了起来疯狂地冲向狱门,我想要出去,我恨不得将眼前人千刀万剐。
“你将我族人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唯独将我关在这阴暗的狱中,如今这册封的旨意,是在羞辱我?你是在给自己找痛快,还是在替容华争脸面?!”
纪淮没有说话,只是让狱卒将铁门打开。
狱卒蛮横地押着我,强迫让我走出牢房。
我知道,我的眼里充满恨意。
“你诬陷我的父亲,让我南家背上了通敌卖国的罪名,你成了全天下百姓的救世主,倒让我做了阶下囚。”一字一句,字字泣血,我咬着牙说出这些话。
后来,我从牢狱中被关到了重双宫里,依旧不见天日,处处漆黑,让人年年月月都喘不上气来。
整个宫殿被重重侍卫把守着,我只有在夜里之时,偷偷地打开窗户看看外面的天。
可是晚上的天,也是黑的,无边的黑。
被关在重双宫两年,听闻纪淮册封容华为皇后,二人大婚那日很是热闹;听闻纪淮与容华两年来琴瑟和鸣,只是不曾有过子嗣;更有听闻纪淮为了容华而不立其他后妃。
那我呢,我算什么呢?
应该是两年前立春之时,那日的确出奇的热闹,晚上的时候,有很响的烟火燃放的声音。
3.
春天已来,万物复苏。
“陛下?!”殿门打开,我难得地见到了阳光,听到了宫人们的惊呼。人影模糊,渐渐走近了,我才看出是纪淮。
“今日,是你的生辰。”纪淮在床榻边坐下。
“纪淮,放我走吧。”我的声音很轻,像是风一吹就全散了。
“你的生辰,许个愿吧。”我见纪淮欲将手抚上我的侧脸。
我偏了偏头,躲过了这亲昵之举。
只是这一偏,眼角的泪都落下了。
“明日,就将宫门都开起来吧。”纪淮放下了手,起身离开。
我曾经,做梦都想有一日与纪淮二人一同生活在宫中,皇宫虽是层层枷锁和禁锢,可是我愿意。
我闭上眼,想起与纪淮的往日种种。
他生得俊朗极了,从前还是太子时,经常出来陪我逛庙会、走长街……我们一起玩遍了整个京城,京城中的女子多数芳心暗许于纪淮。
有一次我心里觉得不快,在人多的时候挽着他的臂膀,好像这样,他一辈子就只是我一人的了。他没有责怪,只是点了点我的额头,宠溺地说了句“不害臊”。我另一只手捂着额头,低下头看我们交错的两只手。
那时的少女心思野蛮地疯狂生长,不论今日是刮风还是下雨,不论明日是烈日还是寒天,纪淮的一切,像一根藤蔓,一寸一寸地缠紧了我的整颗心脏。
如果一开始就不喜欢他就好了。
在快睡着的时候,我迷迷糊糊地这样想。
4.
“贵嫔,今日宫门都开起来了。”兰时,是我曾经在南府中的贴身侍女。
我从未想过,纪淮竟然留下了兰时,还送回到了我的身边。
“兰时,赐封号为重,这座宫殿更名为重双宫,纪淮是在讽刺我,是在羞辱我。”我没有起来,背对着兰时,哑着声说话。
“小姐,小姐不要这样想。”
按照规矩,我为贵嫔,从前是被囚禁在这座宫殿中,对外面的事可以一概不闻不问。可如今,纪淮叫人打开了所有的门,意味着,我必须要去见一见容华。
她比我更迫不及待,叫下人来宣了我。
凤央宫。
“嫔妾,参见皇后娘娘。”
“妹妹如今可终于熬到头儿了,出来见了光,心里可痛快?”永远是这样傲慢的语调。
“若是可以,我宁愿死在南府被抄家的那一天。”我抬起头,直起身子。
“大胆!你竟敢这么对娘娘讲话!”容华身边的宫女大声训斥着。
后来,那个宫女以我不敬皇后为由,罚我在烈日下跪至日落。
容华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不让自己沾上一点瓜葛。
曾经,我连纪淮都没有跪过。
按照规矩,是要跪的,他是东宫太子、是储君,可纪淮那时说,女孩子的膝盖一直跪着,跪伤了可不好。
5.
夜里,我抱着双膝缩在床榻上,兰时已经将所有的烛火熄了。
我没见到南府所有人的最后一面,抄家前,纪淮就叫人将我秘密地押入了大狱。
我也曾在大狱中试图自尽,可是次次都被救了下来。
被关在重双宫里,什么都没有,纪淮叫人收走了所有尖锐的东西,叫宫人们时时刻刻关注我的动向。
生不得、死不能。
就这样颓废了一日又一日,一年又将结束。
这一年里,容华时常叫我去到她的宫里,以各种理由来刁难我,可自己从不开口也不出手,次次都是叫她身旁的大宫女来做这些事。
一个个响亮的耳光、一次次疼痛难耐的罚跪、熬了无数夜晚抄写的血经……
我的手指上满是针孔,为了放出一滴又一滴的鲜血。
“小姐,昨夜外头下了大雪,御花园的景色很是漂亮,奴婢为您更衣梳妆,出去瞧瞧吧。”
御花园里是纪淮和容华在亭子里烤着火赏雪景,好不恣意。
远远便瞧见了两人相依偎着,听见了容华的娇声笑着。
“呀,陛下,那不是重贵嫔吗?”
我刚转身欲离开,就听见了容华的声音。
不得不上前去行礼请安。
“给陛下、娘娘请安。”
我在亭外,跪在雪地里。
他们在亭中,感受雪景之下的温暖。
6.
“妹妹今日可是难得有了兴致,快进来一起坐会儿吧。”容华上前扶起我。
手中不动声色地使了劲儿,像是在警告我,叫我乖乖地跟她进去。
“陛下,你瞧,那儿的梅花开了,臣妾去摘些来,给您做香囊,如何?”
“让宫人去摘了就是,这雪又下起来了,别冻着了。”纪淮握着容华的双手。
“陛下真不懂情调,臣妾亲手摘下去做,那才是臣妾的心意。”
纪淮叫李公公拿来他的狐裘,亲自披在了容华身上。
“妹妹一同去吧?”
虽是疑问句,可容不得我半分拒绝。
我与她走至河边,见她真亲手去摘了梅花。
“妹妹来帮我拿一下。”我接过宫人递来的篮子,走上前去接梅花。
不知怎的,只见她脚下一滑,朝湖中跌去。
“啊——”
湖水上虽然结了一层层薄薄的冰,可是人这样跌下去还是一下子将冰面撞破了。
我顾不得其他,丢了手中的篮子,跳入湖中使劲游向容华。
另一头,看到容华跌落湖中,纪淮也赶紧跑来。
容华披了狐裘,整个人因为太重而往下坠。
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拉着她,可我没有力气再将她带到岸边了。
是纪淮跳下来拉走了容华,撇开了我的手。
7.
有内侍跳了下来想要救我上岸。
我在冰凉的湖水中,突然地清醒了过来,甩开了内侍的手,自己艰难地游上岸。
天寒地冻,我整个人都在打颤,只见纪淮抱着容华,一众人匆匆离开。
“小姐,小姐,我们快回去吧,别冻坏了。”兰时急出了哭腔。
我拂开了兰时想要扶我的手,在愈来愈大的雪里,一步一步走回重双宫。
在这之后,我病了半月有余,整日昏昏沉沉。
这一日,我陷入一片黑暗之中,我使劲地挣扎摆脱,却来到了南府。
我看到南府不再有从前的辉煌,到处都是血迹,甚是可怖。
我看到全府上下百余号人跪在大院之中听旨,来宣旨的是卫国大将军,身后跟着许多将士。
诏书宣读完毕,只听一声令下,那些将士们高高举起手中的剑。
我使劲地喊,跑上前去阻止,可是他们感受不到我存在。
我看到父亲、母亲相继倒地,身下淌了满地的血。
我看到伯父伯母和兄长们被上了镣铐,被推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