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我是怎么出的沈府,只知道空无一人的路上很冷。
脑子一片空白。走着走着,眼眶中突然掉下什么东西,划过我的脸颊。
四肢麻木,就像失去了动力,从没有这样无力过。
忽然有人将我拦腰抱起,闯入口鼻的檀香味呛醒了我。
是摩诃伽叶,他来了。
他看我的眼神支离破碎:“我一直在,我会永远陪着殿下。”
站在我对立面的,是我的兄弟姐妹,是我最好的朋友,是我最亲的亲人。
我所执着走过的这条路,从来都没有人与我一起。
我突然嚎啕大哭起来,无数的泪水夺眶而出。
我告诉摩诃伽叶:“我叫归荑,李归荑。这是母后给我起的名字,她希望我能一直温柔纯粹。可我却变了,我没能成为她希望的样子…”
“殿下没有,殿下一直都没错。”
我摇摇头:“我怎么会没错呢?早在父皇病重那时我就错了。我的父皇他宠爱越妃,纵容越妃害我母后。即使事情被揭发也只是流放不伤她性命。”
我讥笑道:“可到最后他们都还活着,只有我母后死了!所以我真的好恨呐,我给他下了药,让他日日生不如死…”
我杀了父皇,杀了越妃。为了皇位,杀了无辜之人,手里沾满了鲜血,所以我怎么会没错呢?
所以我下辈子还怎么配当人呢?
所以我为什么还要去信那些神佛道法呢?我这样的人,是注定要下十八层地狱的。
最好永不超生,让我也看到这世间还是公平的。
好人就该长命百岁,恶人就该下地狱。
他停下脚步:“我带殿下离开这里,殿下愿意吗?放下一切,我们一起生活。”
我在摩诃伽叶眼里看到了希冀的光芒。
至少在这刻,他是真的很想带我走。
我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了他一下,笑着说:“别傻了,这天下一定是我的。到时我会派兵帮你夺回王城,不更好吗?”
我原以为摩诃伽叶会带我回大昭寺,没想到他把我送到了离宫门口最近的一条街上。
他把我放下来,转身就走,我急忙抓住他的手:“今晚我想和你在一起。”
他转过身,却是低着头:“殿下要我去杀谁,直接下令即可,不用这般委屈自己。您能帮我夺回王权,我为您做事自然义不容辞。”
对啊,明明就是这样的,我与他之间就是互相算计,各取所需。
他对我的好,对我说的话,都是在讨好我,害怕我将他的身份公之于众罢了。待我登上帝位,还要派兵帮他夺回西域。
让他永远陪在我身边,我怎么会有这么荒诞的愿望呢?
我松开了摩诃伽叶的手:“你知道就好。”
说罢,我转过身,走向了宫门口。
10
那日过后,我让赵嬷嬷给舅父的每日三餐里加了点能让人神智不清的药。
这药见效很快,半个月后我去沈府探望舅父时,他正对一个婢女跪下,又哭又笑:“小妹,是我对不起你,不该为了爵位让你进宫。是哥哥对不起你啊!”
我只看了一眼就走了。
舅父疯疯癫癫,在我的帮助下,他的一个庶出孩子承袭了爵位。
慢慢的,兵权又会重新回到沈家,并且这次,会牢牢握在我手里。
我就是天生的恶人,只要是挡了我的路,无论是谁,我从来不会心软。
我让朝中的亲信上奏,说太傅受刺身亡,陛下年幼,朝堂不稳,宜让长公主垂帘听政。
小皇帝怕我怕得要命,立马同意了。
没了陆远亭,剩下的那群文官全是鸡鸣狗盗之徒,根本不足为惧。
随着权力一点点回到我手中,李惜月被我囚禁在了宫中,理由是得了失心疯。
我去瞧过她一次,想着若她悔改就放过她,毕竟也算是有血缘的妹妹,又在蛮夷受了许多苦。
可她口中侮辱谩骂之语源源不断。
我听得烦了,便让人给她灌了哑药,看她不可置信地张着嘴呜咽呜咽,可比以前可爱多了。
我还让人去大昭寺接摩诃伽叶进宫,与我日日夜夜在一起,可他不肯。
我只好亲自去了一趟,还赖在了禅房不走。一夜过后,他磨不过我,终于同意了。
百姓们都说,晋阳长公主是天命所佑,所以能请得动西域佛子久居皇宫为大晋赐福呈祥。
如今我已是民心所向,又手握兵权。小皇帝“自知”德不配位,乖乖地写下了禅让诏书。
重新坐上皇位那一瞬间,我喜极而泣,连忙让人去请摩诃伽叶,想第一时间告诉他我终于能帮他夺回西域了。
可得到的却是他要离开京城,去边疆超度亡灵的消息。
不顾身上还拖着沉重繁琐的龙袍,我跑着追到了宫门口。
我上前紧紧握住他的手:“你看到了吗,我已经登基了!我能出兵帮你夺回西域,你别走好吗?”
一路跑过来,我累得气喘吁吁。我实在太怕了,怕他真的会离开我。
此刻我才明白,初见时他就在我心里生了根发了芽,比七夕放河灯那天还要更早。
我早就爱上他了,只是我不知道该怎样去爱人。
摩诃伽叶轻轻拭去我的泪水,温柔地笑:“自从遇到殿下,西域如何,早就对我不重要了。我多做一分功绩,你身上的罪孽就少一分,不出几年,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我摇头恳求:“不,我从来不在乎什么下辈子,边疆那种地方有去无回。如今我已登帝,你再也不用住在大昭寺,我们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了。我爱你,别走好吗?”
11
我处死了李惜月和小皇帝,杀了阻止我登上帝位的所有绊脚石,如愿以偿,登上了天下权力的顶峰。
那天过后,摩诃伽叶还是走了。
他说,他要为我洗清这满身的罪孽,为我求来圆满的结局。
我虽一度崩溃,却也挺了过来。
转眼就是三年,京城有传言说那位西域佛子早就死在了边疆,甚至还有人拿着佛子遗物招摇撞骗。
我找到那人,看到他手中不断摇晃的法铃,竟是真的。
只是不像以前那么悦耳了。
当初他说“不出几年,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
我一直记得,他不会死的,只是相见遥遥无期。
又是一年七夕佳节,我戴着老虎面具在街上闲逛。又遇到了卖河灯的小孩童,他告诉了我摩诃伽叶当年许下的愿望:
“愿她喜乐”
“愿她圆满”
“愿她如愿以偿”
“愿她爱我”
所有愿望寄托,都是为了我。如今我倒是真的爱他了,可他却离开了。
我回想着以前的事,忘了街上人头攒动。迎面走过来的人差点将我脸上的面具撞掉,还好有一双手在我面前及时抓住。
那人戴着兔子面具,束起长发,狡黠地笑着:“怎么还是这么不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