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萌坐在柯行的办公桌上，立刻翻阅起来。
“这个病被称为ALS—X，是一项罕见病，尚无根治可能，医生预测我的生存期为10—12个月。下个月我会去美国复诊，评估手术风险，可能会进行手术。”再隐瞒下去也没有必要，柯行干脆直接说了。
白苏萌消化了一会儿，若无其事道：“你这语气好像在说别人的事儿一样……手术成功率多少？”
“17％，但术后复发率为98．5％。”
“也就是0．225％。”洛洛在心里默念。
白苏萌虽然数学不好，但也听明白了他的意思，存活率不到1％。
就，挺绝望的。
她不死心地把资料从头到尾翻了一遍，上面充斥着大量普通人看不懂的专业名词和学术用语，以及英文检查报告单和化验单。
从那些有限的她看得懂的部分可以确定，柯行没有骗她。如果这份病历是真的，那他真的得了绝症，最多再活一年。
白苏萌想要说什么，动了动嘴，竟然没能出声。
柯行叹了一口气，“回去吧，回到你想要的生活里。如果你非要留下这个孩子，那就瞒好他的身世，我也会留下遗嘱保障你们的安稳。”
白苏萌有点无语地看着他。狠话是要放的，心里却是不舍得她吃亏的。
……他倒真像她爸爸了。
“那你呢？接着上班吗……你就留在这里继续上班，直到你生命的最后一刻？”
白苏萌的胸腔微微起伏着，她满腔莫名情绪地质问他，像根易燃易爆的爆竹。
他怎么能做到像机器一样？一直平静运行到报废呢？
柯家人就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管管他吗？
柯行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将它视为一种别扭的关心，解释道：“我会安排好，作息表也做出了相应的调整，不必担心。”
“谁关心你了，”白苏萌被他的态度气结，从桌子上跳下来，头也不回地大步朝外走去。
“也许是在手术台上。”
柯行在她身后轻声道。
白苏萌的动作一顿，这一刻她竟然领会了他的意思——他不会死在公司，但可能会死在下个月的手术台上。
所以，对他仁慈一点吧。
白苏萌的手放在门把手上，终究是转过头，冷脸道：“搬回浮海邸，既然你有时间。”
说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后，没等他回复什么。
柯行有些怔然。
心里像挤了一颗柠檬，酸涩到极致竟生出一丝错觉般的甘甜。
白苏萌去地下车库开车，等她坐进驾驶座，却没有立刻启动车子。她在昏暗中静坐了许久，忽然发现自己手里还攥着一份病历资料。
这短短半个月，发生了太多超出她承受能力的事了。
她该怎么做……
【洛洛，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洛洛乘坐电梯下楼的时候，007问。
洛洛：“帮白阿姨意识到，这次她不能再逃避了，没有人可以帮她拿主意，她必须自己做决定，处理好自己的感情问题。”
“在柯叔叔搬回来之前。”她补充道。
【为什么？】
“白阿姨在事业上学会了争取自己想要的，面对感情也学会了拒绝自己不想要的，但对于自己情感上的需求，可能是一朝被蛇咬，她依旧表现出一种逃避，或者说拧巴，不能够坦然遵从本心。”
“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想要真正的平等，那就不能让白阿姨习惯默认一直由柯叔叔做决定。我们已经打破了第一步，后面要引导她正视自己的情感需求，学会在这段关系中掌握主导权，并且承担对应的责任。只有这样，她才能成熟地面对任何情感关系，之后无论是聚是散，她都不需要我们帮忙了。”
因为柯行已经习惯了把白苏萌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下意识为她作出他认为最好的决定，并且担下大部分责任，所以洛洛不要他干扰白苏萌，她要在他回来之前帮她一把。
洛洛相信，等白阿姨真正独立起来，东风不再一面强，柯叔叔自然会让渡一部分主导权，两人的关系才能真正平等健康起来。
007沉默了一秒，它的宿主有时候早慧得可怕。
【洛洛，为什么面对别的任务时，我们没有这样做？】
洛洛闻言思索了几秒，“因为每个人的情感弱点都不一样。就像舅舅和薛阿姨，他们真正缺乏的是解开误会后从头来过的洒脱，而不是结构性压迫下情感的不对等，以及经营感情的勇气和耐心……好吧，也是因为，那时候我的业务还不熟练。”
洛洛狡黠一笑，她也是在不断完善业务水平嘛！
接下来的事就很简单了。
白苏萌回来和洛洛一起吃晚餐，洛洛注意到她心事重重的样子，没有多说什么。
急于求成只会物极必反，不如给她一些消化的时间。
这段时间白苏萌因为白桃生巧的道具效果很容易犯困，今晚也不例外，她安顿好洛洛便早早睡下了。
这一晚她做了一个预知梦。
梦里她预见了……柯行的葬礼。
漫长的冷战与失联之后，她似乎已经忘记的前夫，她被临时通知参加他的葬礼。
白苏萌少女时期幻想过，自己像英剧或日剧里一样穿着黑色丧服，戴着黑蕾丝装饰的帽子，出席某位长辈的丧礼，神色肃穆悲伤的自己一定很酷。
但这个隐秘而幼稚的幻想终结于父母的猝然长逝。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的时候是魂不守舍的，甚至记不起来周遭的什么事物……
而这种痛苦，她在此时此刻正在重新经历一遍。
机械地对着来安慰她的来宾点头致意，灵魂出窍，从头到脚麻木不仁。
没有那个孩子，或者有？这都不重要，她的心像是破了一个口子，不断渗冷风进去，空空荡荡像个永远填不满的麻袋。
她脑海里不断浮现和柯行的过往。也许是失去令人过度美化了回忆，也许是她被他刺痛的伤口已经愈合，她能回忆起来的时刻，原来他对她都不错。
原来两人之间也有过幸福温存的时刻。
意识到这一点，白苏萌骤然胸闷到喘不上气。
等到送走所有吊唁的宾客，她拖着僵硬麻木的双腿一个人往墓地深处走去……
森冷的深林里光线逐渐微暗，身上像笼罩了一层露珠，透着潮湿的凉意，白苏萌不由打了个寒噤，她低下头，看到草地上坐着一只叼着书的红狐狸。
清亮的不像动物的眼，毛茸茸仿佛晒过阳光的皮毛。
鬼使神差地，白苏萌坐在它身旁的草地上，接过它嘴里的书，一边抚摸着它柔软的毛发，一边翻看起来。
书名是《站起来！女人当家做主的时代到来了》
……
柯行接到了洛洛的电话。
小姑娘发现白苏萌高烧不退，梦里一直在喊他的名字。
柯行几乎是放下手头的工作立刻赶来了。当他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浮海邸，上门的家庭医生刚为白苏萌做完基础检查。
“难得遇到大夏天发烧的年轻人，都烧到39℃了，先吃片布洛芬，然后家属帮她物理降温。”
柯行摸了摸白苏萌的头，滚烫一片，轻声咨询医生：“退烧药对于孕妇来说安全吗？”
“那就吃一片泰诺林吧，这个药的主要成分是对乙酰氨基酚，在孕期使用相对安全……”
柯行仔细听医生交代完，低声叫醒白苏萌，喂烧得迷迷糊糊的她吃下药，不忘安抚洛洛回房间睡觉。
“柯行……”白苏萌乏力地睁了睁眼。
柯行不动声色地凑近，想听她接着说。
没想到白苏萌艰难地起身抱住了他。
柯行一僵，半晌之后，听她又说了一句，“……活的…………”
柯行：“……”
他慢慢把她按回床上，盖好被子，换毛巾擦拭进行物理降温。不知过了多久，白苏萌身上出了一层汗，体温也降下来。
柯行疲惫地按了按眉心，坐在她的床边守着，一夜无眠。
白苏萌睁眼的时候天色蒙蒙亮，身上倒是轻松，但她看到手机还是惊讶，她起码有一年没在这个时间点醒了。
这时她感到腰侧有微微的压迫感，正随着某种节律微微起伏。她小心翼翼地起身，看到一颗毛茸茸的脑袋……
柯行的头靠着她的腰，他闭着眼沉沉睡着，眼下有淡淡的青色。似乎是感到了身旁的动静，在睡梦中微微蹙眉。
看来是守了她一整晚，也睡不安生。
白苏萌鬼使神差地摸了摸他的头。
谁知柯行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撑起身看向她，手自然地往她额头上搭，“醒了？还烧吗？”
“咳，我现在很舒服……”
柯行还是坚持帮她量了体温，看到耳温枪上显示的数字才松了一口气，又去帮她倒水，问她一会想吃什么早饭。
白苏萌把下巴抵在抱枕上，看他忙前忙后，认真道：“柯行，下辈子你做我爸爸吧？”
柯行摇头，“你会长命百岁，做祖父也可以。”
白苏萌想为他难得的幽默感笑一笑，最终只是扯了扯嘴角。
柯行：“苏萌，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我会在这里待三个月，安排好国内的事之后出国，并在这段时间帮你做好过渡，之后我不会再和你联系……”
“我不同意。”
白苏萌轻描淡写道。
接着她在他愕然的目光中捏住他的下颌，迫使他平视她的眼睛，宣布：
“我要你一直陪着我，不管你是生是死，直到我抛弃你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