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一个身段极是挺拔的男子手里拿着藤条，在排列整齐的孩子中间穿梭，时不时地用藤条矫正着孩子们没有抬到位的四肢。
一个又矮又瘦的孩子站在水缸的边沿扎马步，手上还各提着半桶清水。眼见着计时的香就要燃尽，小孩实在有些挺不住了，准备偷偷摸摸地动一动小腿。可心中的念头还没有付之于行动，小腿就被藤条抽了个结结实实！
泪水一下子就漫上了孩子的眼眶，差一点就摔进了满是冰碴的缸水里！憋着嘴，强忍着就要落下来的泪，调整好姿势，做最后的坚持！
“再偷懒，就重新点一炷香！”男子狠狠地说着！
憋着哭的小孩叫本名周佑宁，出生于牛庄一个极其普通的家庭，名字还是母亲用头上的唯一一只素银簪子换来的，可邻里邻居的还都叫他周小六子。
家里兄弟姐妹众多，周佑宁四岁的时候，母亲就因为操劳过度，撒手人寰。好赌又抽大*烟的父亲把家里能卖的都卖了。
自立的兄长，早就离开了家，独自营生，姐姐们也被父亲都换成了一笔笔彩礼。家中再无可变卖之物！父亲终于把目光投向了周小六子。
都道这纤瘦细白的少年是最不值钱的，无论是大户人家还是勾栏瓦舍都不要这样小的孩子，白吃好多年饭不说还不一定养得活。周父联系了镇里所有的人伢子，都不愿接手这一单生意。
周父从一个彩伢子那里听说，长春班的班主赵宏生早年被养在王府，为了保持如少女般的身段，吃了药，挨了刀，终生无后！如今，王府早没了，赵宏生也被放了出来。收了几个弟子，都不满意，正物色着买个儿子，传授衣钵！
出价五块钱！
在这个时代，有些人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五块钱！
周父，心动了！
只是听说，赵宏生的脾气极其古怪，经常将自家弟子打的哭爹喊娘！邻里听了都吓得睡不着觉！
也没有人伢子愿意接赵宏生的这一单生意！送孩子去受苦，那是损阴德的事！只是赵宏生给的价钱实在是高！听说若是满意，还能再多给一块！
周父，行动了！
一个清冷的早晨，周父竟然亲自哄了小六子周佑宁起床，用温水给净了面。又去长子家里讨了一把粳米，煮了一碗浓稠的米粥。
还不甚清醒的周佑宁，还以为是过了年！喝完了粥，跟着父亲一蹦一跳地出了破败的院子！
眼前的漂亮叔叔是做什么的？为什么拿着尺子量自己的身体？肩宽，臂长，腰围，腿长……一处都不放过，难道爹爹要给自己做新衣裳？这量得也太细致了吧！
从娘走后就再没做过新衣裳了，连块布料都没扯过！身上这一件，还是姐姐穿小了，给自己改的！
难道是爹爹赌桌上赢了钱？难怪最近看起来喜气洋洋的！可是姐姐昨日归家时看自己的眼神却又那么忧伤？难道姐姐在夫家过得不如意？只怪自己太小，不能给姐姐撑腰！
要裁衣裳，量尺寸也就算了，扒人家的嘴，看我的牙做什么？像马市上的牲口一样！
“不错，是个好苗子！我给你七块，从此你们再无关系，更不准你再来找他！”赵宏生检查完周佑宁的身体，点点头，显然对这个小娃娃很是满意。
“自然自然！从此以后六子跟了您是享了福的，吃香的喝辣的，过得滋润着呢！我又怎么会再来找他！”周父伸出双手，手心朝上，只等着赵宏生支付那说好的五块大洋和那两块钱的施舍！
一块一块地数，每数一块都要咬一下，在弹一下放在耳边听个声响！七块银元，验了足有十分钟！
签了身契，又在断绝父子关系的声明书上按了手印。从此，周佑宁不再是周家的孩子，而是长春班班主赵宏生的孩子，攸宁！
赵宏生一共收了八个徒弟。花旦攸梅、武生攸兰、青衣攸竹、小生攸菊、花脸攸松、文丑攸柏，武丑攸长、娃娃生攸青。
梅兰竹菊，松柏长青，八个字都占满了。赵宏生又懒得想名字，佑宁和攸宁也只差了一个字，读音又差不多，于是周佑宁成了赵宏生的儿子，八个师兄师姐的小师弟——攸宁。
最后半寸香终于燃尽，所有的孩子或跳下水缸，或翻下板凳，向饭厅跑去！
赵宏生对孩子们虽然严厉，但在生活上却从不苛待！热乎的肉馅大包子，浓稠的白米粥，爽口的小咸菜，分量十足地摆在饭厅的桌子上。
攸宁因为小腿刚被抽过，有些红肿，一瘸一拐地走在了最后。还有三日就过年了，戏班子也封了箱。师兄弟们的日常也就是早上练练功，白日里年长的要听师父讲戏，向他们这样的屁孩子，就在院子里嬉戏打闹。
这是攸宁在戏班子里过的第一个年！刚过了廿三封了箱，赵宏生就带着这刚买回来的儿子去扯了料子，由大师姐攸梅裁剪了一身新衣裳。
攸宁本应是跟同龄的孩子玩闹的，却被赵宏生叫在了身边，和大师姐攸梅，二师兄攸兰，三师姐攸竹和四师兄攸菊一起听讲。
赵宏生本是被王府养着的，是师承名家名家的乾旦，唱念做打文武戏是样样精通！收下的这些个弟子，要么擅长这个，要么擅长那个，就没有一个能把自己通身本事都学下来的！
赵宏生本是将希望系在了老八攸青身上的，可攸青是个懒怠的，练了大半年，身子还是硬邦邦的似个棒槌！所以赵宏生在买攸宁的时候，是又量身长，又捏腰肢，还看了看牙口，看看是不是身体健康好养活！
穷苦人家的孩子能有口饭吃就不错了，哪会有人识字？一般来说，戏班子里的孩子们也都是师父一句一句地教，弟子一句一句的学，不需要识字，只需得记住这戏说了什么，讲了什么。戏中人的情绪思想还要弟子慢慢体会。
可赵宏生对攸宁的要求可不一样！攸宁不仅仅是要学会自己的一身本事，将来还要掌管整个戏班子！戏本子，账单子都是要会看会写的！
小小的攸宁还没有桌子高，每天早上起来就是一个时辰的身段功夫，然后是吃早饭，听师父讲戏，下午习字读书……一整天的时间是安排得满满当当！
今儿是二十七，年货也备得差不多了。赵宏生一早又出去了一趟，割了十斤肉回来。瞧见攸宁安安静静的站在桌边的小板凳上练字，很是满意。从兜里掏出一放手帕，里面包着一大块蜂窝糖。
赵宏生看了看攸宁的字：“功夫不能废，这字也不能间断。不过明日起到十五，每日写一张字就行。虽然量少了，但质可不能低！每一张都要这样的水平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