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地，戏班子里的日常琐事，节目清单，账目明细等等都交由攸宁打理。攸宁也不是个细致的人，只立了两条规矩！
一是不准拿班子里的东西！戏服，首饰，兵刃，道具统统都不准，一根线头都不行！缺钱了可以到账上支，只要理由正当，都会给！
二是不准唱粉戏！自家园子，外接堂会，天桥撂地都不行！无论男女，无论文武一个字的黄腔都能开！一经发现，逐出戏班！
攸宁长大了，可赵宏生老了！
从登台做个背景板锻炼胆色，到开始有了几句唱词，攸宁用了十年时间！
这十年，攸宁为了炼好身段，没睡过一天的床！两头用凳子拼着，中间悬空。稍一泄劲儿，腰就塌了，人也就摔下去了！
这十年，大师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成为长春班的台柱子！其他师兄弟也有被邀请到各家去唱堂会。
这十年，赵宏生也渐渐地退出了舞台。唯有年底封箱时才担当主角，连本大套地唱上几天的大戏！平时更多的是看弟子们上台，待弟子们下了台，一点一点地帮弟子们扣戏。动作，眼神，表情，神态，每一处细节都反复地打磨。
海城，一座不大的小城，戏班子却有十几个！自家有园子的就有五个之多！可赵宏生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只要赵宏生的水牌子挂出去，就必是满座！
听赵宏生的戏，舒坦！
辛苦了一年，花上几毛钱，买个赵宏生的座，值！
师父登台的时候是攸宁最开心的时候！
躲在下场门，隔着布帘子，看师父在台上唱念做打，演绎不同的人生。就好像那个人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讲述他自己的故事！
师父的穆桂英，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家国情仇演绎得淋漓尽致！
师父的杨贵妃，妩媚多姿，花容月貌。一颦一笑皆是风情！真真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师父的赵合德，身轻如燕，翩若惊鸿，矫似游龙！只卧鱼儿一个动作就能赢得满堂喝彩！叫下面的座儿都体验了一把帝王的享受！
……
台上的师父，在攸宁的心里是发着光的！
可是这一年，赵宏生在唱完封箱大戏长生殿之后，病了！
病灶在那一处不可言说的地方。
赵宏生自小便被卖到了王府，跟着的师父是位乾旦，所以也入了乾旦的行当。为了能保持纤弱的身姿和那一把好嗓子，赵宏生七岁就吃了药，挨了刀。
随着年龄的增长，那里的肌肉愈发的松弛，常有失禁的现象。湿热的环境成了细菌的温床，那里发了炎。
大清亡了，曾经作威作福的太监流落民间，许是曾经的压榨太过，曾经大受追捧的帝王身边人变成了被看不起，瞧不上的那一个。
赵宏生就算是台上人人追捧的角儿，私下里也不过是个戏子，还是人人瞧不起的下九流。更何况，身体残缺，更是为人所不齿！
没有人愿意给赵宏生瞧病！
无奈，赵宏生只能自己随便买点消炎的药，内服外敷的瞎折腾。但到底是药不对症，赵宏生的炎症越来越严重。开始红肿，开始溃烂。失禁的情况越来越严重，身上的味道也越来越刺鼻！
想起往日种种，赵宏生虽然严厉，但对攸宁是真的好！若是没有赵宏生，小鸡仔儿一样的攸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死在寒风里了。
攸宁强忍着害怕，掀开师父的被子，用烈酒擦拭着。
烈酒与伤口，那必然是极刺激极疼的，这和攸宁又有什么关系？可赵宏生就是想把气撒在攸宁身上，抬起腿就是一脚。
攸宁有时候也是生气的，但想到这十年来的养育之恩，也就忍了。
再后来，赵宏生也没有力气再折腾攸宁了。攸宁喂粥，赵宏生就配合地张嘴；攸宁要擦身，赵宏生就平躺在炕上，一动不动。
年初三，立春，赵宏生再没了声息。
没有了赵宏生的长春班，生意一落千丈！
正月十五，开箱大戏，只卖了三个座去！
“班主，这戏可咋唱啊！要不咱给人家退票吧！”掌管着戏园子的老吴过来询问。
“戏已开锣，就算下面一个人都没有，戏也是要唱完的！这，是规矩。”
老吴摇摇头，叹息这离去。
从很久之前，师父赵宏生就不怎么登台了，没挂师父的水牌子时也能照样卖出座儿去。怎么如今只卖出三张票？
攸宁想不通，是不是因为师父刚出殡，都以为今年的开箱会延迟？
攸宁带着各位师兄弟走上街头，散传单宣传，宣传新戏。可三月三的座儿还是只有寥寥数人。
长春班被排挤了！
这还是帮闲张赖子临走时告诉攸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