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燕王萧凌彻攻陷京城,于我大喜之日劫我入宫。
我不愿,他便以我未婚夫婿的性命要挟,锁我在这深宫。
宫中内外皆知皇帝宠爱颐妃,百依百顺,无所不应。
甚至我拿着弯刀刺入萧凌彻的胸膛,他都笑着说我刺偏了。
直到后来,我想起了往事。
1.
红罗帐中,丝丝缕缕的熏香闻得我头疼。
微微转醒后,我拂掉压在腰侧的手,转过身去,背对着萧凌彻。
那只手又强势将我捞回来,不容抗拒,「你难得这么乖,听话,让我抱一会儿。」
他的头埋在我的发间轻蹭。
我讨厌被他禁锢的感觉,无力又窒息。
我略微侧身,想挣脱他的手,「皇上,是时辰去上朝了。」
侧目去看,萧凌彻依旧闭眸假瞑。
这张脸没有白日里的戾气,竟诡异的乖巧。
他轻而易举地搂住我乱动的身子,往他怀里塞。
「今晨初雪,休沐一日,陪我再睡一会儿。」
我的脸颊隔着一层薄薄的锦缎贴在他的胸口,霎时间睡意全无。
「不知这天寒得这样快,昨天准备的怕是不充足,我再去添置几件。」
萧凌彻的身子微顿,缠绕我发丝打转的手也安静下来。
声音一扫之前的慵懒睡意,凛冽如寒芒。
「幺幺,我警告过你,和我在一起时不准提他。」
萧凌彻怎么会听不懂我在故意惹怒他。
即便我听到他隐含怒气的声音有些心慌,却还是忍不住挑衅他。
「皇上昨日答应过我,让我去看钦昀,莫不是想食言?」
萧凌彻从来不是什么正人君子。
自以为是,狂妄自大。
李钦昀是前朝太子,我的未婚夫婿。
萧凌彻攻入京都那日,是我与钦昀的大喜之夜。
东宫大火漫天,逆军攻入府邸烧杀抢掠,丫鬟小厮四散逃命。
大婚装饰的红绸在火光中妖冶乱舞,随后化为灰烬。
萧凌彻一身银白盔甲血迹斑斑,难掩血腥肃杀之气。
我跌坐在他的马前,看到他的目光中烈火焚我。
北燕国军队攻陷京城。
梁帝自尽,前太子李钦昀被囚。
他以钦昀的性命相要挟,锁我在这深宫。
2.
萧凌彻倏然起身,衾被被他一折腾掉落在地上。
墨发凌乱下垂,与我身前的青丝缠绕在一起。
寒气入侵,我不由得缩起手脚,慌乱地伸手护在身前。
「萧凌彻,你又在发什么疯?」
他紧盯着我,嘴角噙着一丝笑,黑眸如同曜玉,深邃而危险。
「幺幺,你怎么不尊称我为皇上了?
不要喊我萧凌彻,叫我穆然。」
我无心与一个无赖缠斗,直面他深渊似的目光。
「皇上请让开,我要起身梳妆,您想睡觉就自己躺着吧。」
我挣扎着想下床,却被他牢牢箍在身边。
萧凌彻一只手在我的脖颈和脸上流连轻捻。
我像被他玩弄在股掌之间的猎物。
他也时常这么抚摸院子里那只乌瞳兔。
我也像那只兔子一样,逃不出这嘉颐宫。
「昨日你讨好我,就是为了今日见他吗?」
萧凌彻说得玩味,但我却感觉他的目光克制隐忍着怒意,似乎又夹杂着一丝悲痛。
他怎么会悲痛?是我精神恍惚了?
萧凌彻从来以私欲为上,不择手段,强取豪夺。
「皇上不才是夺人妻子的强盗吗?钦昀是我的夫君。」
话音刚落,我的胳膊被萧凌彻攥得生疼。
「幺幺,我才是你的夫君,你本来就是我的,何来夺妻一说,是李钦昀强插在我们中间。」
我眼眶发红,执拗地瞪着萧凌彻,不甘心败下阵来。
「我曾经以为我会是穆然的妻,但现在我只是我自己。」
3.
萧凌彻缓缓松开我的胳膊,低低苦笑出声。
「沈之杳,李钦昀是杀你父兄的仇人之子,你不感激我帮你手刃杀父仇人,怎么反倒成天惦记他?」
听到萧凌彻提我的父兄,在眼眶打转的泪滴还是不争气地从眼角滑落。
「你不配提我父兄,你的手又有多干净?借刀杀人,助纣为虐更是可耻。」
萧凌彻哑言,轻抬手想替我拭去泪水,还没落下便被我打开。
他翻身下床,装作无事发生一样,将衾被捡起,把我裹了起来。
我气愤又嫌弃地扔在地上,坐起身来。
「幺幺,会着凉的,快…」
「蓝玉,净面梳妆,让小夏子伺候皇上更衣,嘉颐宫饭食简陋,皇上另择佳处用膳吧。」
说完之后,我不再看他。
蓝玉和小夏子进门之后也低头不敢言语。
萧凌彻怒极将小夏子手里盛水的铜盆打翻在地,也不顾身上还穿着单衣就摔门而去。
小夏子扑通跪在地面的水里磕头。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连水都端不好摔了铜盆,惊了娘娘和皇上。」
边跪边爬拿了大氅之后,追着萧凌彻出了门。
水悉数洒落,氤氲着热气,有不少飞溅在我身上。
这水用来净面,是温热的并不要紧。
蓝玉惊慌地拿帕子边替我擦拭,欲言又止,「颐妃娘娘,皇上…外面还下着大雪呢。」
「宫中有的是人惦记他,关切他作甚?」
4.
萧凌彻原是北燕国君,地处偏北,苦寒日久,冬长夏短。
他一身勇武,血气方刚,还怕京城的雪吗?
就算是得了风寒,恐怕也是在京城养尊处优得了富贵病。
汤药补品都得排队往养心殿送。
我示意蓝玉关上门,莫要寒气进来了。
「蓝玉你快替我梳妆,我们出门赏雪,在库房再拿一床厚厚的狐绒褥子。」
萧凌彻一走了之,最近几日怕是都不会再来了。
正好我也懒得和他纠缠。
「娘娘,您真的要去吗?若是被皇上发现,会怪罪…」
我在床榻的被褥下,拿出一枚令牌放入袖口。
蓝玉还在劝我,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不禁苦笑,「会怪罪谁?你是想说会怪罪我。」
但萧凌彻最多会让我禁足嘉颐宫,没有真的降罪于我。
哪怕每次都是我顶撞他,气他。
珍馐玉器,金银丝绸还是流水一样往嘉颐宫送。
所以蓝玉说不出来。
我是外人眼里最受宠的颐妃娘娘,是萧凌彻最宠爱的人。
可即便如此,皇后依旧另有其人。
我也不屑做他的皇后或者宠妃。
昨日,我趁他不备,偷拿了他的令牌。
我今天必须抓住机会见到钦昀。
萧凌彻拿他的命要挟我,而我却自大婚那夜起就没有见过他。
我要确定钦昀还活着,他一定要活着。
5.
我第一次见到京城里的雪时,只觉红墙绿瓦裹银装煞是好看。
可如今,我最想念草原的雪,苍茫无垠,马踏留痕。
我自小在漠北长大,那里有最烈的酒,最骁勇的战士和最苍茫的雪景。
我爹戎马半生,战功赫赫,驻守边关十余载,外敌闻之胆怯,被先帝赐封为豫北侯。
十三岁时,母亲去世,我大病了一场。
皇后体恤,言塞北苦寒,要把我接到皇宫抚养。
临别那晚,我和父亲兄长穆然一同在篝火旁烤火。
我很少见到兄长,他在舅家长大。
舅舅是大儒,把哥哥教导得一派温润儒雅,我们日常虽远隔千里,但互相挂牵。
现在母亲去世,我被接去京城,父亲说我们在京城互相照扶,他也就放心了。
炙热狂舞的火焰倒映在眼睛的泪花里变得虚幻。
他叮嘱我在皇宫要慎言守礼,不可娇纵。
我扯着父亲的袖子说,让他再宠我一回,要穆然跟着我一起去。
父亲摇了摇头,穆然也默不作声。
可后来我懂了,只是后悔泪水模糊了视线,没有看清那晚辽阔的星海。
6.
穆然一路护送我到京城,曾经的少年已初具风华。
第一次遇到穆然时,我才九岁。
他浑身血污,衣衫褴褛,躺在乱草里。
父亲带我去骑马,一向脾气温和的小马,突然撒腿狂奔。
我紧握缰绳,趴在马背上,不至于跌落下去。
父亲见状也赶紧追了上来。
听到父亲的声音,我放松下来,他从马背上把我一把捞在怀里。
平复心情后,我看到小马停在不远处的胡杨树下。
父亲发现了不对劲,率先骑马过去查看。
只见一匹骏马通身赤红,满布伤痕,长长的鬃毛披散,尾巴轻轻甩动,奄奄一息。
看到我们一来,马儿有灵性一般冲着一个方向悲怆嘶鸣。
萧凌彻浑身血污,躺在乱草里不知是生是死。
父亲把我抱下马,他上前试探鼻息,说昏迷了。
我探头看着,这个在生死边缘徘徊少年,央求爹爹救他。
父亲微微迟疑一下,还是答应了。
少年在府里生生躺了半个月才见好,大多时间靠在门框上呆呆望着天。
半个月来,我每天去他房间喋喋不休地说着趣事,可他总不理我。
突然有一天他神经紧张,四处翻找东西。
我默默地从背后拿出一把银色弯刀,刀鞘镶嵌着碧色宝玉,问他是不是在找这个。
少年一把夺了过去,搂在怀里,抑制不住,哭了起来。
我喜欢逗他笑,他不知道自己笑起来两个梨涡有多好看。
京城终究还是到了,我与穆然道别,他把那柄弯刀送给了我。
可是再见,他已是北燕王萧凌彻。
我的少年穆然,被他亲手葬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