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慕周没有具体描述。
因为他也是从那个地方出来的,能在那里活下来的人,没几个是彻底干净的。
即便从北邦出来时的他还是个孩童。
潜意识里,蒋慕周还是想在乐毓面前隐藏那些不堪的过往。
“北邦那个地方,法律是废纸,政府是摆设,警署是帮凶,可以说全员都是恶人。”蒋慕周说到这里,又讽刺笑了下,顿了两秒,才继续道:“只有驻守在联盟边境的军队,是唯一正常的存在。”
“只要穿着联盟军队的衣服,走在路上,不会有人偷有人抢,更不会随意被欺负被打被贩卖被杀,北邦人见到他们甚至都是避得远远的。”
“他们威风凛然,权威不容侵犯,像是北邦土地上诞生的神,北邦人民只能仰望他们。”
“可这神并不会庇佑你救济你,因为我们北邦人民并非神的子民。”
“他们高高在上,遥不可及,年复一年冷眼旁观着北邦发生的一切罪恶。”
蒋慕周像是想起了什么,又缄默了片刻,一双漆黑的眸子,凝视着道路前方。
但很快又恢复如常,嘴角勾起几分浅漠小艺,“然后我就在想,如果我也成为了神,是不是就能拥有神一样的优待呢?”
“所以,从那时起,我就立志要成为一名进入联盟军部,成为一名军士。”
“可怎么办?”蒋慕周时神色露出几分为难,“北邦人民根本就没有资格进入联盟军部。”
“好在后面终于迎来了转机,”蒋慕周露出一抹笑,“八岁那年我母亲带我离开了北邦,回到了她的家乡崐城。到崐城之后,我有了新的身份,可以像个正常小孩一样上学读书,也有了进军部的资格。”
“不过,崐城其实也没有比北邦好太多。”蒋慕周语气骤然又冷了下来,“治安环境好一些,只能算是个能正常生活的地方。教育落后、物资匮乏、各种基础设施都挺差的,毕竟崐城处于西南核心城市雾城的边缘地带。但我就在那样的环境下,用了八年时间,跨进了军部大门。”
“但最后,我并没有成为我以为的神,反倒成了一个见不得光的孤魂野鬼,只有在披上他人皮囊的时候,才能站在阳光下。”
蒋慕周隐去一部分细节,将所有的过去对乐毓全盘托出。
他以为乐毓听完多多少少会说点什么,或为了维护另一个蒋慕周,又或是说些冠冕堂皇宽慰的话等等。
怎么也该说点。
但蒋慕周等了好一阵,乐毓都没有说一个字。
蒋慕周心里生出几分烦躁来,连带说话的语气都露出几分显见的急促:“怎么不说话?”
“你说只是想找个人倾诉,我以为我只需要当个合格的听众就足够了。”乐毓淡声说完,跟着又问了句:“你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事实上,乐毓此刻内心并不像表面上那么平静。
蒋慕周那股烦躁更盛了,他强压住躁动,压抑的声音却泄露几分锋利:“随便。你随便说点什么都可以。”
乐毓没记着开口,沉吟了会儿,说:“对于你小时候在北邦的遭遇我表示同情,但也仅此而已。至于你进军部后,输给了蒋慕周,我并不清楚军部对你们的考评标准,你说的也仅是你的一面之词,而且比起你,我更相信——我先生。”
“所以人就是会存有私心,会更偏向于跟自己关系更亲近的人,不是吗?”蒋慕周讥诮道。
“你是这样,军部部长也一样。”
毕竟,蒋慕周是军部部长唯一女儿的儿子,是最得力手下的儿子,是唯一的外孙。
乐毓没反驳,也不想在蒋慕周既已认定的事情上去争论什么。
之后,两人谁都没再开口。
车内的气氛像是凝滞了一般。
到了悦锦上府,蒋慕周未将车开进停车场,而是选择了在小区门口的路边停下。
蒋慕周仍旧没说话,只是拿出烟点了根,然后侧回头看了乐毓一眼。
在车停下的第一时间,乐毓已经尝试过打开后车厢的门,但是没有打开。
两目对视了眼,蒋慕周倾了下嘴角转回头去,“其实我挺好奇他为什么会喜欢你这种女人的。”
此刻的蒋慕周不再是之前伪装的模样,看乐毓的眼神带着直白的审视,以及十分冒犯的轻浮。
“长得一般,身材一般……反正不是我喜欢的类型。”蒋慕周扫过乐毓的脸胸口,“性格也很无趣寡淡,他到底喜欢你什么啊?”
“还是说……床上很特别?”
蒋慕周嗤笑了声,“抱歉啊,既然你让我别学他,那我就不学了,正好有机会做做自己。真实的我,就这样。”
乐毓只是淡淡看着他,既没有被激怒,也没有多余的情绪起伏。
蒋慕周迎视着她平静的目光,忽然又生出几分无趣和懊恼,剩余那些他自以为颇有杀伤力的话堵在了嘴边,最后又一点点咽了回去。
他转回过头,打开窗户,深吸了两口烟,才又说:“你知道他跟郑姌谈过吧?”
知道乐毓不会搭理,他又自顾自道:“虽然一开始是因为任务接近郑姌,但后来他们也真的谈过,还挺相爱的,我一直觉得郑姌那种类型女人才是他喜欢的类型,漂亮活力又不失温柔体贴,有贵门小姐的娇气但又拿捏有度,没想到最后竟然娶了你。”
乐毓反问:“你说的是他喜欢的类型,还是你自己喜欢的类型?”
“生气了?”蒋慕周得意笑了下,说:“原来你也会跟普通女人一样吃醋嫉妒。”
话落,中控锁解了。
乐毓没再迟疑,伸手推开门下了车,头也不回进了小区。
蒋慕周降下车窗,吞云吐雾中微眯着眼,注视着乐毓的背影消失不见,这才将烟熄灭抛出窗外,开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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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毓回到家,就迫不及待拿出手机给蒋慕周打电话。
仍旧跟之前一样,手机是关机状态。
乐毓想了想,又打给了秦严。
秦严电话很快接通。
“毓小姐?”
这个时间乐毓打来电话让秦严有些意外,毕竟乐毓很久没主动联系过他了。
乐毓问:“秦助理,你能帮我联系到蒋慕周吗?”
秦严顿了下,知道乐毓口中的“蒋慕周”并未江城这个,“我试试。”
乐毓:“麻烦秦助理尽快给我答复。”
“好。”
秦严应完就挂断了电话。
随机拿起另一部手机拨了个电话出去,“老板,毓小姐想联系蒋总。”
乐毓跟秦严通电话后,就坐在沙发上安静等着。
秦严是个效率很高也很靠谱的人,所以不管最后能不能帮忙联系上蒋慕周,定然都会给她回电话。
果不其然,约莫十来分钟后,乐毓手机响了起来。
看见来电显示,乐毓立即拿起手机点了接听。
可点了接听后,乐毓又生出一抹“近乡情怯”的感觉。
顿了顿,才开口:“蒋慕周?”
电话那边先响起一抹带些许戏谑的笑,然后才认真“嗯”了声,说:“宝贝,我没想到你这么想我。”
这话乐毓听着,像是调侃,却又很认真。
乐毓脚趾微微蜷缩了下,她紧绷许久的背抵着沙发靠背,渐渐放松下来,“你看到我发给你的消息了?”
蒋慕周又“嗯”了声,“我也想你,我会注意安全,平安回到你身边。”
乐毓微蹙了下眉,沉默了会儿,说:“今天我约了管旎,刚才是另一个你开车送我回来的。”
蒋慕周:“他跟你说了什么?”
“讲了些他过去的经历。”乐毓停了下,“还说了你跟郑姌。”
蒋慕周解释道:“宝贝,我跟郑姌什么事都没有过,只是心里多多少少对她存了几分愧疚。”
“嗯。”乐毓说:“我并没有相信他的话。”
蒋慕周忽地笑了笑,“那你着急通过秦严联系我,难道不是因为吃醋?”
“不是。”乐毓回想起今晚另一个蒋慕周说的那些话,眉头不自觉又皱了皱,迟疑道:“我只是觉得他今晚跟我说那些话有些反常,我有些担心……”
蒋慕周明白乐毓的意思,她是怕另一个蒋慕周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
他道:“他不会。”
蒋慕周笃定的语气让乐毓愣了下,“为什么?”
蒋慕周说:“我跟他是绑定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同生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