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一,艳阳高照,冰雪未化,飞鹰集神鹰教热闹依旧。大家互相道着恭喜,客气着,祝福着。
远处,却有两双眼睛看着这里。
现在这两双眼睛越来越近。
“喵呜。”
两只狐猫妖飞冲着扑咬过来。人们还反应不过来,就有人被撞翻。
飞鹰集立刻乱成了一锅粥,众人手上都没有兵器,只好用桌凳招架。可惜这狐猫妖力大无穷,又皮糙肉厚。
狐猫妖一时之间兽性大发,伤了多人,把桌子撞得稀巴烂,一地残羹剩菜。
打了两盏茶的功夫,这两只狐猫妖还是毫发无损,看来这两只狐猫妖的战斗力比之前的要强上不少。饶是这么多的高手,还是拿它们没有办法。
最后只好看着狐猫妖离开,如奔马一样,转瞬就消失了。
韩青竹可惜道:“刚才要是有链子,就把这畜生锁住了。”
独孤藏蹿向马棚,牵了匹马,沿着狐猫妖离开的地方追了上去。
小虾米急了:“你追上去,找死啊!”
她嘴上虽然骂骂咧咧,但是也牵了匹马追上去。
方晋生替独孤藏解释道:“他想看看是谁在控制这狐猫妖,我们的饭菜里有那种能够控制狐猫妖的香味,所以吸引过来。现在它们往回走,必然也有香味传过来。”
这种说法虽然玄乎,但是也不是无中生有。
独孤藏和小虾米追出去几十里地,还是没有踪迹。
再追下去,就是孤军冒进了。
这一夜,大家都早早睡去,没有了之前的欢愉。
第二天熊炳焱、聂狨收拾了马匹,喝最后一顿践行酒。
践行酒摆在神鹰教中,廖长春换上了又气派又考究的白色棉长衫,亲自倒酒。
熊炳焱喝过三大碗酒后,取出一封信交给廖长春。
熊炳焱道:“这是老夫亲笔印信,今日在场的各位同道作证,若是我一去不回,北道联盟的盟主则交由廖长春。”
廖长春还未推辞。
独孤藏已道:“两位前辈此去,不知何事?”
聂狨拱手道:“丐帮前辈,游丐伍清平特来辽东相召,有事不得不走。”
江湖中,比伍清平辈分更高的人没有几个。
廖长春道:“不知伍老前辈到了何处?”
熊炳焱道:“伍老前辈去大禅寺请卢三眼大师了。”
正月初二,正午,送走了熊炳焱和聂狨。
独孤藏轻轻道:“终于到了这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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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独孤藏在屋子里喝酒,推牌九。
独孤藏故意把牌九弄出噼里啪啦的清脆响声,用来填补心里的烦乱。
秦诗影端了碗汤,在外面敲敲门。
“请进。”
秦诗影热情笑道:“藏哥哥,给你炖了碗枸杞鸽子汤。”
独孤藏叹道:“我多希望来的人是吴潇潇。”
秦诗影道:“汤要趁热喝才好喝。”
独孤藏把手里的两张牌九推过去,两张牌都是十一点的斧头。
“聂狨,熊炳焱两位前辈在天九中的位置,至少也是这个位子吧?”
难道,聂狨和熊炳焱也已经加入了天九?
秦诗影道:“藏哥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独孤藏道:“你的伤养好了吧?”
秦诗影道:“养什么伤?我没事。”
独孤藏道:“你今晚真不该过来。”
秦诗影笑了:“你怕我吃了你?”
独孤藏摇摇头:“因为今晚来找我的人,一定是枯叶蝶。你来了,我遗憾。”
秦诗影道:“你喜欢我?”
独孤藏苦笑:“喜欢谈不上,只是遗憾。”
独孤藏道:“我有证据。”
“起初,我一直怀疑吴潇潇。我们在神鹰教那晚上,大家都中了毒。我们都以为是花含露身上的香味,其实是你煮的汤圆。花含露用你的汤圆泼过那家兄弟,我特意问过他有没有中毒,他说有。就因为这个原因,你就借陈迦月刀灭了他的口。”
秦诗影笑了:“那个时候你就怀疑我?”
独孤藏道:“没有,可是,接下来我就怀疑你了。我们中毒的半个时辰里。你和段轩歌,吴潇潇都不见了。那时候你根本不在厨房里,你下山去了,去向唐战谭无手慕容青他们下命令。因为半个时辰里,无论谁都根本做不好那么多的菜。”
秦诗影坐下来,把玩着牌九。
独孤藏用勺子轻轻搅着,开始喝这一碗枸杞鸽子汤,很甜很鲜。
“冷可欣姑娘是被你用短拐一下击碎了咽喉吧?还有谭征的人头,也是被你割下来的。你天天在厨房,一颗人头在蒸笼里,蒸熟你才发现,这不合理吧?”
“在骷髅窟中,你用短拐救了我一命,顶在那只狐猫妖的咽喉,它受痛跳开了。那么多刀剑都伤不了的狐猫妖,为什么怕你的短拐?是不是你的短拐是空的,里面有针?”
“但是我也只是怀疑,不敢十分确定。花含露一死,我就知道你一定是枯叶蝶。”
秦诗影问道:“为什么?”
“花含露身上有一颗守宫砂,还是处女。也就是说她是借着南宫浪的身份遁进辽东的,她根本不是南宫浪的女人。南宫浪没有碰过她,那就是南宫浪本来就是你们的人。”
“这一点漏洞只怪你们算得太精了。心里有鬼的人总不愿意别人怀疑自己,所以你和花含露是借南宫浪的身份进入辽东。你当然更聪明,你没有花含露漂亮,于是借口被南宫浪抛弃,顺理成章。”
秦诗影叹息:“这根本证明不了什么。”
独孤藏道:“如果我这个推论正确,那么陈迦月就是最后剩下的火豹蛱蝶。因为她也是大张旗鼓借着寻找陈铜的名义进入辽东,可陈铜根本没有过锦州。”
秦诗影道:“你同样无法证明陈迦月。”
“在骷髅窟中,我刀伤了你,你回来必须养伤。我于是让廖长春大摆宴席,有人寸步不离跟着你,让你没有机会回来。于是你只好放出狐猫妖,趁乱换回来。你的替身在哪?”
秦诗影颔首道:“藏哥哥。你有的只是一些漏洞罢了,不算是证据。”
独孤藏叹息:“对,你不承认,我没办法。”
她吃吃笑道:“藏哥哥,你真是傻得可爱。我就是承认了,或者哪怕你有证据,你也拿我没办法,不是吗?”
独孤藏不再说话。
秦诗影说的是事实,一个讥诮的事实。
独孤藏喝完了鸽子汤,道:“不如我们去你的屋子里看看。”
秦诗影将那两张“斧头”牌九扔回去,起身给独孤藏开门。
门外站了一堆人。
他们现在的眼神恨不得生吞活剥了秦诗影,可他们全都一动不动。
秦诗影视若无物,走在前面。
小虾米对独孤藏挤眼睛:“我……”
独孤藏摇摇头,跟着秦诗影下楼。
秦诗影推开自己的门,独孤藏也跟着走了进去。
众人跟着下楼,只看到独孤藏的背影和一扇关上的门。
“三十三重天里,谭无手倒在地上,耳朵里被打进去一枚钢针,以这样的角度算,钢针一定是镶嵌在鞋子底的。”
“花含露身上那一串铃铛,你一定看得出它的价值,所以它一定在你身上,还有你的短拐。”
秦诗影道:“藏哥哥,这就是你所谓的证据。”
秦诗影解开衣衫:“你看我身上既没有伤口,你搜我的屋子,没有你说的钢针,也没有铃铛,我的短拐更没有问题。”
独孤藏点头:“对,你是枯叶蝶,当然滴水不漏。”
独孤藏这一生中,从未见过如此可怕的女人。
只怕飞鹰集上现在所有的姑娘加起来,也比不上秦诗影一个人。因为这么精密的算计,这么恶毒的心思,绝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有的。
秦诗影一定有一个很可怕的来历,否则也绝不会想得到用活人来改造成狐猫妖。
秦诗影笑得还是那么温柔体贴,那么贤妻良母:“哥哥,那些漏洞是我故意漏给你的,你以为我不知道厨房里做那么多菜要多久?因为只有你找到我,我才好大张旗鼓离开。我以为你没有那么聪明,想不到你巨细无遗,都看到了,所以……”
独孤藏豁然道:“所以怎么样?”
秦诗影一字一字道:“假如我死了,我要你和虾米姑娘接我的位子,现在江湖有四分之一在我手上。我要他们死,他们绝对活不了。”
独孤藏道:“我宁肯碎尸万段,也绝不助纣为虐。”
秦诗影道:“你信不信现在我死了,虾米姑娘立刻就会变成第二个我?”
独孤藏不敢不信:“我……”
秦诗影道:“如果你不答应我,你觉得你能活着走出去吗?”
独孤藏的手按上了腰间的刀,他不惜以死一拼。
秦诗影道:“我给你一晚上的时间思考。”
独孤藏说了最没底气的一句:“我能放得过你,外面这些人也放不过你。你杀得了十个二十个,你杀不了这么多。”
秦诗影淡然道:“藏哥哥,你用不着担心我,他们绝不敢动我。”
独孤藏道:“骷髅窟,据说是有序撤走的,撤去哪儿?”
秦诗影拿起一块抹布:“藏哥哥,你说呢?”
独孤藏道:“你要用狐猫妖去对付魔教?”
秦诗影开始擦桌子:“所以你要是杀了我,就是帮魔教做事。”
独孤藏闭上眼睛,从怀中掏出那两枚五丁开山的圆筒放到枯叶蝶的面前,枯叶蝶拿起有百折弯刀的那一柄,按下按钮,弯刀“咔咔咔”地弹了出来。
刀锋弯如月牙,薄如蝉翼。
独孤藏握刀的手没有松开,青筋暴起。
“这两筒五丁开山,是来自唐门,还是来自诸葛玉面?”
有着百折弯刀的那一柄五丁开山略微有点大。
“你不该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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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久,这扇古重雕花的厚实木门轻轻开了。
独孤藏缓缓走出来,一脸平静,仿佛无事。
众人相对无言,却都松了一口气。
秦诗影毕竟没有对独孤藏下杀手。
门没有关上,她在里面收拾被褥,整理衣裳,把桌椅窗台都擦干净。像是一个安静的贤妻良母,又像一个任劳任怨的丫鬟。
如果你说她就是武林中最聪明的女人,最心狠手辣最善于伪装的枯叶蝶,也绝不会有人相信的。
她脸上既没有胜利的骄傲,也没有失败的痛苦。
她跟平常也没有任何区别。
现在一柄剑若是刺到了她的面前,她也绝不会眨一下眼。若是这柄剑刺进她的心窝,她也不会太意外。
因为枯叶蝶从来就没有在乎过任何人的生死,包括她自己,她也不在乎任何事情的成败。
事实上她从小就跟别人不一样,别的姑娘小时候还在摘花、扑蝶、唱歌、过家家的时候。枯叶蝶已经熟读兵书,画大阵图,坐禅一天不动,无数个日夜苦练武功,因为她生活在一个比骷髅窟还可怕的地方。
所以她长大之后,凌驾在武林之上。
可她既没有太痛苦,也没有太快乐。一切平常人的弱点,在她的身上似乎都找不到。
独孤藏回头看她,她又笑了。
她的笑一如既往的清纯,友善,矜持。
外面的人肺都被气炸了。
海南派的前辈通昌子已经恨不得将枯叶蝶千刀万剐,却偏偏不敢拔剑。
独孤藏道:“武林中近三十年来,有过四次大的会战。”
方晋生颔首:“第四次就是五年前,天王判官高玉楼引发的杭州大乱。”
独孤藏闭上眼睛:“第五次,开始了。”
小虾米道:“这第五次的会战,江湖中的成名高手,五个之中,最多也许只能活一个。”
现在,这会战还没有开始,他们已经看到了结果。枯叶蝶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在辽东,因她而死的高手就已经过千。这一次,她直接策划了江湖中的会战,因此而死的人已经无法估计。
独孤藏的眼泪还没流出来,人已经直挺挺倒了下去。
方晋生抄手接过他,浑身捋着摸着。
方晋生道:“虾米姑娘,他的筋脉几乎都被错开了,你替他顺顺。”
小虾米叹着气,蹲了下去,运功,出手。
小虾米苦笑:“这居然不是分筋错骨手的手法,这是鹰爪功。”
能将鹰爪功练成分筋错骨手的威力,秦诗影当真不可小觑。
筋脉顺了过来,独孤藏直挺挺坐了起来。
他的眼角已经湿润,声音却依然平静。
“江湖,从今以后,怕是要跟着她姓秦了。”
独孤藏呛着,吐出一口鲜血。
他这是活活气吐血的。
吴潇潇低着头在啜泣,小虾米拉她靠着,安慰着她。
就这一门之隔,他们却动不了枯叶蝶分毫。
若是论武功,小虾米一个人对付她都绰绰有余。但是面对着她,小虾米的那些天不怕地不怕的豪气似乎烟消云散了。
独孤藏昏了过去,紧接着发了烧,方晋生和小虾米守着他。
迷迷糊糊之中,他不断重复着今天的一战,他用尽全力的每一刀都被秦诗影轻松化去。
他却被秦诗影弯刀如同逼进了沼泽地,越陷越深,气都喘不过来。
小虾米不停地给他敷额头,擦汗,以为他只是受伤发烧,却不知他已经陷入噩梦。
梦中秦诗影将弯刀一点点刺进独孤藏的身体。
廖长春拔出听风剑,一拳打在柱子上。他不怕死,可这样活着实在太憋屈。
廖长春大吼:“刀头舔血,打生打死的,为的是江湖道义,为的是名是利,不是为了做一把别人随手撒出去的沙子。”
“我宁肯挖了我的双眼,我下辈子都不想见到这个人。”
他在吼声中冲出了神鹰教,往山下飞奔,一剑砍在巨石上,反手挖出自己一双眼珠子,整个人跳进了松花江中。
独孤藏猛然坐起来,虚弱,但是已经清醒。
“廖长春怎么样?”
方晋生道:“廖兄无事,放心。”
小虾米问道:“哥哥,你究竟在担忧什么?”
独孤藏道:“我担心廖长春会变成第二个天池娘娘,因为辽东是他的了。”
小虾米道:“长春哥哥是好人。”
独孤藏道:“好人也有变坏的时候,何况这江湖本无所谓好坏。可我更怕他变成傀儡,因为辽东是这些姑娘的。”
小虾米又问:“为什么?”
独孤藏道:“这时候敢进辽东的,没一个好人。那些姑娘们根本不是为了什么宝藏什么驻颜术长生不老来的,她们为了一副牌九。丁三配二四,猴王对,至尊宝。”
小虾米有点难以置信:“她们都是天九的人?”
独孤藏沉重地点点头:“八九不离十,这事是我的疏忽。”
小虾米叹气:“要不要让她们活着离开?”
独孤藏道:“放她们走吧,事情总会变成应该变成的那个样子。”
独孤藏又道:“她呢?”
小虾米道:“已经走了,我看这些人都态度暧昧,不是她的人,就是被她抓了秘密。”
独孤藏道:“辽东大势已平,我也该出去走走。”
小虾米牵着独孤藏,走在熠熠生辉的松花江冰面上,阳光没有任何热度。
远处,那一双眼睛还在看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