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虾米有意无意地问:“谢姐姐上哪儿去了?”
独孤藏故作轻松:“我给谢姑娘说了个故事,她走了。”
小虾米冷嘲热讽:“听说男人给女人讲故事,通常都不会安什么好心。”
独孤藏避其锋芒:“辽东的事情快要结束了,过了年,我们回中原。”
谭玉仪问道:“这样就结束了?”
施艳柔叹道:“都已经死了这么多人了,还不够吗?”
独孤藏道:“施姑娘说得对,如果我猜的不错,辽东已经落入了枯叶蝶的手里了。”
吴潇潇试探地问道:“枯叶蝶,究竟是谁?”
独孤藏道:“是谁我还不知道,但是我知道这飞鹰集多出来一个人。”
小虾米道:“一个什么人?”
独孤藏道:“当然是一个隐形的人,这个人看得到我们所有人,我们却看不到她。”
这句话一出,众人激灵灵打了一个寒颤,不由自主地望向四周,生怕那个“隐形人”就在某处用一种诡秘的眼神盯着自己。
聂无猴道:“有什么请独孤大哥直言不讳,我等江湖儿女,不惧装神弄鬼。”
独孤藏笑了:“枯叶蝶不是一个人。”
这话一出,语惊四座。
“莫非是鬼?”
“若是鬼只怕就好办了。”
众人议论纷纷。
独孤藏道:“她至少是两个人。一个出现的时候,另一个就躲起来。所以就是隐形人。”
众人这才松了口气。
这世上的事情本就是这么简单,只要你想明白了,就根本没什么可怕的玄妙。
独孤藏道:“这世上有长相酷似的双胞胎三胞胎,有时候甚至亲生母亲都无法分辨。但是,人的容貌虽然会一样,但是资质绝不会一样。就像有些人随便几个月就能成为高手,有的人苦练一生却也只是三脚猫。”
众人好像已经听懂了。
慕容青道:“所以……”
独孤藏道:“所以,今天唐兰和唐战才会死,我给你们说说我验尸推理的结果。”
独孤藏本想替唐门保守这个秘密,但是现在却已经决定打草惊蛇。与其无头乱撞,不如守株待兔。
他发现此事牵扯太大,只好出这种昏招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心里叹息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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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玉舟绕过飞鹰集,向着前面灯笼亮光处走去。
廖长春从怀里取出酒囊扔给她。
谢玉舟喝了半囊酒,笑道:“独孤藏真的相信我?”
廖长春大笑:“依我看未必,他只是想做一次媒婆。有这么一个自作聪明的朋友,真好。”
谢玉舟道:“你看得上我吗?”
廖长春上马:“你肯定看不上我。
谢玉舟也上马:“我觉得你还行。”
廖长春扬鞭:“我也觉得我还行。”
谢玉舟追上去:“北道联盟,南道联盟损失殆尽,神鹰教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应该就是下一个北道联盟盟主。”
廖长春脸上有几分尴尬,他不愿意让人看出来的心思居然并不是什么秘密。
廖长春道:“你这种女人,看得上我,我也不敢娶你。”
谢玉舟毫不介意:“独孤藏怀疑吴潇潇,依你看呢?”
廖长春很自信:“他的怀疑有他的道理。”
没有自信的话,廖长春很少说出口,所以他看起来总是那么沉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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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用过酒饭,听过独孤藏的结论之后,都觉得叹服。可是对于抓到枯叶蝶这件事,却又毫无头绪。
众人纷纷散去,独孤藏披上大氅,去拜会南北两道联盟的盟主。
熊炳焱和聂狨正在房间里煮茶喝。
“晚辈独孤藏,拜见熊前辈,聂前辈。”
熊炳焱客气笑道:“小兄弟不必多礼。”
聂狨微笑着点头,眼里却是一种莫名的赞赏和信任。
这种眼神比最客气的态度还要让独孤藏受宠若惊。
独孤藏围坐在火炉边,道:“晚辈斗胆冒犯,不知两位前辈在等什么?”
聂狨和熊炳焱相对一笑,熊炳焱道:“小兄弟莫非是来盘问老夫的?”
独孤藏双手接过聂狨的茶:“盘问不敢,晚辈心怀疑惑。”
聂狨一把握住独孤藏的手腕:“小兄弟,有些话看出来了,不可乱说。”
独孤藏只觉得聂狨的内劲沿着手臂传到茶杯上,茶杯里的热茶似乎快要沸腾。
聂狨的武功,当真深不可测。
独孤藏浑身如有针扎,却丝毫不乱。
独孤藏面不改色:“两位前辈在等什么?”
熊炳焱伸手要去碰独孤藏手上的茶杯,三股劲力压在一个茶杯上,这个茶杯当化为齑粉。
熊炳焱刚碰到茶杯,聂狨的手自然一松,独孤藏快要弹飞起来。他喝了那杯茶,将茶杯放下去,已然化成一堆粉末。
好惊险,独孤藏背上一凉。
他这一生经历过无数次生关死劫,但是还没有一次比这一次更危险的。如果熊炳焱和聂狨想要他的命,他至少已经死了二十次了。
聂狨态度变得相当柔和:“我们所有人都在等过年。”
独孤藏得寸进尺:“两位前辈为什么要把南北两道联盟拱手送出去?那么多人,本不必要死的。”
熊炳焱道:“轩辕孤鹰前辈离奇死亡。河南洛阳,生辰纲被劫,神虎镖局被灭门。河北保定,鲁大师之死,标志着魔教已经开始向中原宣战。浙江杭州天王判官死灰复燃,一手摩天的诸葛玉面,甚至扶桑人都是魔教抛出来的垫脚石。意在消耗中原武林的实力,这时候九只蝴蝶趁乱而起,夺取辽东。我们再不动手,中原武林岌岌可危。”
聂狨沉思道:“北面魔教一定发生了什么不可控制的大事,否则断然不会毫无来由向我们宣战。”
独孤藏道:“所以你们就造成这样空虚的假象,诱使魔教出手?前辈你们留有后招?”
熊炳焱说的是真话?
聂狨又专心斟茶。
不说话的意思,就是默认。
独孤藏有点急了:“可是,这么多条人命,你们……”
熊炳焱目光如炬看着他:“就是我和聂大哥这两条命,也可以随时拿走。”
聂狨叹息:“北面魔教也已经存在了几百年,跟中原武林的斗争一天没停过。曾经,魔教统治中原武林达二十七年之久,那才是人间炼狱。”
独孤藏还是信不过他们的话。
聂狨和熊炳焱都是老江湖。老江湖最懂得权衡利弊,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事情,他们也是在所不惜。
聂狨道:“小兄弟,老夫有句话要说,如果你真的抓到了枯叶蝶,一定放她一条活路。”
独孤藏道:“她能对付魔教?所以让她们狗咬狗?前辈,这是在牵虎驱狼。别到时候,狼没驱走,虎也不走了,这是引火烧身。”
熊炳焱道:“据我们所知,她一直在对付。”
聂狨很慈爱地拍拍他的肩膀:“小兄弟,做人一定要学会权衡利弊。”
独孤藏道:“是,晚辈告辞。”
独孤藏起身,推开门走出去,恭敬地关上门。冷风一吹,他这才发现自己如在蒸笼,已经汗流浃背。
独孤藏差一点就全部信了他们的话,如果不是聂狨说的那么直白,他就真的相信了。聂狨的话太急切,本不该这种时候说,可是独孤藏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位盟主说的话很有道理。
如果聂狨和熊炳焱心里有鬼,是什么鬼呢?
独孤藏像个游魂一样摇晃到厨房,小虾米热了一锅汤在等着他。
独孤藏不愿意喝汤,只愿意喝酒。
小虾米就陪着他喝酒。
独孤藏百无聊赖,用汤勺敲打着汤碗,曼声唱道:“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树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独孤藏心里也纠结,也害怕中原落入魔教之手。
独孤藏这一夜反反复复在唱李煜的《破阵子》,也不知道唱了多少遍。
小虾米就这么很凄婉地看着他。恨不得看到山无棱,天地合,日月无光。这个男人仿佛已经被江湖上的琐事揉碎。
小虾米低低问自己:“这事我是不是做错了?我当初是不是应该选廖长春?”
天蒙蒙亮的时候,廖长春和谢玉舟已经赶了回来。
廖长春道:“没有什么剩下的,该烧的好像都烧得差不多了,烟都没有散尽。枯叶蝶做事,当真滴水不漏。”
谢玉舟道:“但是我和廖大哥有一点很疑惑,就是里面的灰烬都是整整齐齐的,根本就不杂乱。”
独孤藏道:“你们是说,骷髅窟里不是被迫放弃的,而是他们有序撤走的?”
廖长春道:“我看就是了。”
独孤藏大笑不止,枯叶蝶的算计出乎他的意料。
廖长春道:“要不要我调人把飞鹰集神鹰教围了?”
独孤藏还在笑,摆摆手:“不用不用,我们现在有个正事要办,不但要办,而且要风风光光的。”
小虾米道:“什么事这么重要?”
独孤藏道:“哈哈哈,当然准备过年啊!”
廖长春苦笑:“我安排神鹰教的人去采办。”
独孤藏道:“小时候总是盼着过年,过年有糖饼,花生瓜子饼,有很多很多。现在却害怕过年。”
喜庆的节日对一个无家可归的人来说,总是要残忍一点的。
独孤藏伸了个懒腰:“但总算快要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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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新年是华夏民族最重要的节日,预示着一年的结束,另一年的开始。所有的繁琐和忙碌,都在这个时候停止,只有喜庆。
哪怕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的穷人,都会尽这个节日的欢愉,并且祈祷来年的顺利,平安。
就算是杀伐刚停,血腥未去的飞鹰集上都开始张灯结彩,连着烤了三天的猪牛羊,喝了几十上百瓮陈年好酒。
江湖人本来就是刀口舔血,朝不保夕,谁知道吃了这顿饭,下一顿饭还有没有脑袋吃?江湖人的欢乐本就是镜花水月的泡影。
神鹰教更是预备了几口铜鼎,只恨不得过一下王孙贵族那种钟鸣鼎食的生活。
大鼎下烧着猛火,整只的鸡鸭鹅在浓浓的汤中翻滚着,鼎中的汤料飘香十里,让人沉醉在过年的氛围里。
廖长春吩咐下去,凡是过路的人,无论是行商客旅,还是游侠路人,就是乞丐花子,都必须在这儿美美吃上一顿,喝上几碗酒,再带上几两银子的盘缠才能离开。否则,就是不给神鹰教面子。
这样的面子,大多数人都愿意给的。
周围几十里的人家闻风而来,喜气洋洋,对廖长春千恩万谢。
就连辽东八大剑客中剩余六位都赶来凑个热闹,跟廖长春喝喝酒,切磋一下剑术。
除夕这一天,廖长春更是亲手送上每个人一枚铸着飞鹰的金钱。
鼎中煮着上千只饺子,异常壮阔,各种各样的馅能让人乐不思蜀。
这些平常叱咤风云杀人不眨眼的姑娘们全都卸下兵刃,戴上围裙,俨然一副贤妻良母的样子,煎炒蒸煮,十分娴熟。
小虾米在这样的热闹中,浑然一个孩子。
女孩子总是喜欢这种热闹。
独孤藏看着她,也很开心。但是他看到慕容青送给她一朵雕好的冰莲花的时候,心里微微有点酸楚。
小虾米捧着冰莲花,跟谢玉舟不知道聊着些什么话,很是俏皮可爱。
独孤藏一个人默默走向松花江上,吴潇潇跟着过去了。
“怎么?不开心了?”
独孤藏摇摇头。
吴潇潇笑道:“女孩子本就是被人宠被人爱的,你用不着吃醋。”
独孤藏道:“谁都有权力选择,我没什么醋好吃的。”
在这件事上,男人越是说的云淡风轻,心里就越是在乎。
可独孤藏却在这种时候,想起了一个不该想的人。一个许多年前的故人,他十五六岁的时候就该忘了的人。
独孤藏忽然看着吴潇潇:“现在辽东大局已定,神火帮、九熊教、北道联盟都已经消亡,没有人再提山河社稷图的宝藏的事情。如果我猜得不错,辽东已经完全落入了枯叶蝶的手里。吴姑娘,你说是吧?”
吴潇潇勉强一笑,笑容有点苍白:“你击败了我叔父吴清扇,我本来很不喜欢你,但是现在觉得你人还不错。你让廖长春这么大摆宴席,究竟为什么?”
独孤藏道:“为了让所有人无所遁形。”
吴潇潇道:“看到什么异常没有?”
独孤藏有点失落:“没有,好像所有人都没什么异常。唉,是我失算了。”
独孤藏回头,空无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