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孝先是个当官的，跟个昏官也没什么差别。如果施孝先是混江湖的，他就会知道今天将会是他这辈子最荣幸的一天。名动一方的武林豪杰居然聚在他的知府衙门，这种事情怕是一百年也不会遇到第二次。
施孝先只希望这件事赶快了结，这些人走得越远越好。
朝廷的加急文书不出意外三五天内就能够到了，现在还有银如风和铁追撑着，若是这两把伞不在了，他的天就塌了。
天塌下来，施孝先肯定是第一个被压扁的。
这一群江湖大豪们的情况并不如独孤藏所想的。
他们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走来的，至少有人是被抬来的。
被抬来的人是查不朗和吴清扇。
查不朗和独孤藏对视着，人们都觉得气氛不对劲了。
仇人见面，本来就是分外眼红。
独孤藏击败了查不朗，这种仇本来是烧成灰也不会忘记的。江湖中人本来就重名节，何况是一代掌门人。
查不朗却做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伸手将手边的听风剑向独孤藏递了过去。
这是表示和解信任。
独孤藏看着这张并不怎么大的脸，又添了几道沟壑，须发的花白早已经让他看起来不只是沧桑，更多的是衰老。
丧子之痛居然击溃了这个名震一方的高手。
独孤藏环视了院中的人一眼，上前双手接下那柄剑。
“前辈请保重身子，节哀。”
查不朗咳嗽了几声，右手按着胸口。
唐门的掌门人唐千仞自持身份，捋须道：“查兄我们几个一齐出来，遇上了天王判官，查兄受了伤。”
独孤藏和廖长春对视了一眼，银如风也看着查不朗。这世上难道真的有这么巧合的事情？查不朗难道就是其中一个夜叉？
高百炼问道：“敢问前辈，伤您的人是判官还是夜叉？”
查不朗思索道：“那人的确是戴了一个夜叉的面具。”
徐成缨干咳了一声缓解尴尬：“老夫也是遇到了戴夜叉面具的人，故此路上耽搁了。”
独孤藏拱手：“前辈也还请节哀。”
徐成缨哀伤长叹：“可怜我儿年幼轻狂，遭此无妄之灾。”
查不朗道：“此间的事，我们已经听差官说了，不知道几位少侠查到了什么线索？”
廖长春摇摇头：“天王判官拖着前辈们一直到今天才进杭州城，我们人手不够，线索全都断了，所有与此相关的人都被杀了。”
杭州现在已经乱成了一个马蜂窝，天王判官的线索却还是毫无头绪。纵然今天这个院子里的人都是一代英豪大侠，也无可奈何。
银如风忽然道：“施大人，高老爷，麻烦您们安排一下各位前辈们歇息，我们再去查证点事。”
独孤藏也恭敬道：“烦请各位前辈一定互相照应，大家都是收到了天王判官的帖子的，这次实在凶多吉少。”
银如风拉着喜鹊离开衙门，他不能让喜鹊被人灭口了。
有人道：“独孤少侠可要援手？”
独孤藏推辞：“暂时不用，在下只是去求证一件事。”
高百炼将人群中的高百胜拉了出来，这是他的兄弟。高家的人因为天王判官死的够多了，他实在不想多死一个了。
高百胜清瘦，颀长，满脸的稚气未脱。
“你来干什么？”
高百胜低下头：“天王判官的帖子送到了高家，具名是太爷，我是带着帖子来的。”
高老太爷就是高明生，他年轻时候曾用一把银锤，两对飞环和一个重达八十三斤的独脚铜人，扫平了山西境内的六股悍匪。就连当时盘踞黄河的赫赫有名的大盗翻江蛟也被他打成了肉泥。山西境内，现在还有人供奉他的生祠。
高百炼咬牙切齿：“天王判官不死，你我也不用回去了。”
“是。”
独孤藏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担心，我已经猜到了谁是凶手，也知道他最后要杀的人是谁。”
高百炼道：“是谁？”
独孤藏道：“我现在没有证据，一点证据都没有。”
高百炼道：“那我现在能做什么？”
独孤藏道：“你陪着这些前辈，最好把卷宗拿出来给他们看，听听他们能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事情来。”
高百炼点头：“放心。”
小虾米看着独孤藏也露出担忧，向高百炼道：“很重要，不要遗漏。最好能问到山河社稷图的事情，多谢你了。”
独孤藏笑了：“没事的。”
独孤藏他们三个也跟着银如风的后面离开了衙门。
小虾米立刻问：“你说你知道了凶手，是谁？”
廖长春接道：“是不是银如风？”
小虾米一拍掌：“我先前说他可疑，你还不信。现在廖大侠都这么说了，你还不信吗？”
廖长春道：“我只是觉得他和喜鹊姑娘行迹可疑，也许他们是串通好的。”
小虾米道：“喂，你哑巴啦？那天王判官要杀的最后一个人是谁？”
秋风吹在独孤藏的脸上，也吹进了他的心里。
他还是没有说话。
廖长春道：“我们现在要去干嘛？”
小虾米将手心的一枚暗器递了给他：“去灵隐寺。”
廖长春立刻会意：“我们要去问清楚这种暗器的来历吗？”
小虾米道：“青隐禅师是江湖中辈分最高的几位老前辈之一，本来也可以问问铁心大师的，就怕人多口杂打草惊蛇。”
独孤藏缓缓道：“青隐禅师，铁心大师，苦济和尚，无戒和尚，多目上人，无刀大师，并称为江湖中的六大高僧。”
独孤藏却忽然开口了：“你们听说过番天印的故事吗？”
廖长春道：“封神传奇的故事家喻户晓，总是听过的。”
“番天印本是十二金仙之一的广成子使用的法宝，传给了纣王的儿子殷郊。殷郊用番天印不但把哪吒打下了风火轮，甚至连广成子都招架不住。”
小虾米道：“所以后来有句话叫：番天印传殷殿下，岂知今日打师尊？”
小虾米和廖长春的脸色同时变得难看至极。
小虾米难以置信问出来：“你是说天王判官是他？他要杀的人是他？”
“那这件事该怎么办？”廖长春也有点心虚。
独孤藏道：“我现在至少有七成的把握可以断定。”
没有证据都有七成把握，几乎就是坐实了。
廖长春道：“你需要什么证据？”
独孤藏看着街边的柳树，树叶虽然还没有开始凋落，叶子却已经开始泛出了青黄色。现在，毕竟已经是中秋了。
小虾米觉得有点冷，下意识缩了缩身子。
“我要证明天王判官的证据，只有高百炼能够给我。”
“蓝衣夜叉呢？”
“你们想，龙清泉，卢可嫣，吴昊然，楚思羽，薛横都是天王判官的合伙人，却都被蓝衣夜叉杀了。石龙子是天王判官亲自灭口的，他现在没有什么后顾之忧，只要安安心心等到八月底，祭天。”
小虾米眼珠子骨碌一转：“他们五个是被天王判官出卖给了蓝衣夜叉，蓝衣夜叉想杀天王判官，可是找不到他。”
廖长春道：“那我们现在完全可以把天王判官是谁说出去，引他们内斗。”
独孤藏道：“这种可能性不大，如果留着他们也许以后能指证天王判官。如果现在他们知道了，却杀不过天王判官，那我们真是什么线索都没了。”
街道上的人们都行色匆匆，神神叨叨。
独孤藏道：“杭州城好几个地方都被堵死了。”
小虾米不屑：“去，他们不会轻功，你还不会哪？”
廖长春看着人群：“你们猜银如风拉着那位喜鹊姑娘，去了哪里？”
小虾米道：“和尚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是去了富阳街和福泰街。”
独孤藏道：“你们别看那位银大人什么都不在乎，什么事情他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呢。”
银如风和喜鹊还没有到富阳街和福泰街，他们在一个酒楼里。酒楼很大，往常的生意从早到晚都很好，可今天却冷冷清清看不见什么人。
伙计本来也想去烧香拜拜，又怕丢了饭碗，只好在酒楼的柱子下面不停地祈祷。这个酒楼和别的酒楼一样，也挂着龙王像和烧陶的龙王。
掌柜的在柜台上打着瞌睡，银如风用力拍了拍柜台。
菜很快就端了上来。
糖醋鲤鱼，油爆虾仁，香菇炖鸡，笋干火腿，豆腐生煎，黄酒鸡蛋，八宝鸭子，小鱼豆腐，牛肉香锅，酸辣白菜，酱香芋头。下酒的凉菜和干菜各四碟。上好的龙井和三种黄酒都已经端了上来。
喜鹊看出来了不对劲，有点心虚。
“银大人，你，你想干什么？”
“吃吧，吃了这一顿，什么时候能再吃也说不好，能不能再吃也不一定。”
银如风自己斟了杯茶，慢慢喝着。
喜鹊急得额头上都在冒冷汗了。
银如风喝完茶，把腰上的锁子扣解了下来，又把怀里的一叠金叶子和一块玉璧掏了出来。
玉璧清澈通透，一看便是难觅的珍品。
“你喜欢哪一个？”
喜鹊吓得哆嗦：“我……”
银如风道：“我帮你选，就选这些钱。你只要告诉我徐玉究竟是怎么死的？谁让你在我的酒里做手脚的？”
“我……我不知道。”喜鹊低低啜泣起来。
“昨晚上九煞龙王出来的时候，你在怕什么？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声音？还是你认出了什么人？”
喜鹊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人饶命，我只是贪财，我什么坏事都没做过。”
“你贪了什么财？”
喜鹊掏出来一个白瓷瓶。
“大人来之前，有个男人来我床前，给了我一个小瓶，说要是有京城来的大人，就用这个药让他闻闻，他就能睡过去。说一天就给我一千两，让我一定要把你拖到八月十五，银票我藏在自己屋子里了。”
银如风冷笑：“昨晚上那个声音，是不是跟那个男人的声音很像？”
所以，喜鹊在听到那个声音之后，就真的害怕了。这一害怕，当然就暴露了她的一个秘密。
喜鹊不住地点头。
银如风道：“你还能认出那个男人吗？”
喜鹊道：“那晚上很黑，我没有看清人。”
银如风抢过那个白瓷瓶，笑了一下。
“你起来吧，赶紧吃点东西，我们还有事。”
“大人……你相信我了？”喜鹊试探地问道。
“你说的是实话，我当然相信你。”
银如风真的相信吗？喜鹊的话里，有一个很明显的漏洞，他真的没有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