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个姑娘打得心满意足，神清气爽，比买到新的胭脂香粉，胡吃海喝了一顿还要痛快，这下都默默退到一边整理衣裳发鬓。
可她们终究还是太年轻，以为瞎胡闹一场没什么事。江湖儿女，毕竟不拘小节。
可她们绝对想不到，这一场天昏地暗的大战，会引发怎样难以估量的后果。她们是可以不介意。但是她们家族中的人甚至朋友都会借口和海南派生事，一生二，二生三，导致无穷匮也。就像是在山顶上滚下去一个小雪球，到了山下就能轻易碾平一间屋子一样。
通平子和通昌子现在也顾不得宗师身份，没有收剑。
通昌子道：“敢问李姑娘和左姑娘右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左碧云嗤笑：“昨晚心情不舒服，在江边散步，恰好遇上了李姑娘，我俩打了一架。”
通昌子道：“这世上怕是没这么巧的事？”
李阿狗冷着脸，决心不再开口。
左碧云道：“你们海南派在怀疑什么？”
小虾米道：“两位前辈怀疑你和李姑娘，杀了叶如霜。”
左碧云白了通平子通昌子一样：“笑话！叶如霜就算是我杀的，那也该是泰山派来找报仇，关海南派什么事？用得着在这里狗拿耗子吗？”
李阿狗道：“莫非怀疑冷可欣姑娘，也是我们杀的？”
左碧云拔出她的奇形薄斧：“去，怀疑？我还怀疑是有些老不要脸的欲行不轨，人家姑娘不从，怒而杀之再贼喊捉贼。”
这一句话，让通平子通昌子下不来台了。这一次，已经无关冷可欣的生死，而是海南派的声誉。他们必定要有人流血五步，伏尸当场了。
左碧云的绰号叫一阵风，做事雷厉风行，说话嚣张霸道。她早年使的飞斧重二十四斤，如今却用十一斤重的奇形薄斧。她的招式凌厉，比风更快。
李阿狗向小虾米道：“虾米姑娘，是怎么回事，你能解释清楚吗？”
左碧云道：“不用解释了，我们两个对海南派两个，拳头上见高低，谁的拳头硬，谁说了算。”
通昌子怒吼一声：“好！”
小虾米走到一地狼藉的屋子中间，所有人都停下来看着她。小虾米身上仿佛天生带着一种魔力，让人不能不注意到她的魔力。
小虾米道：“不如陆姐姐和谢姐姐帮忙搭把手。”
她顺手捡起一块破碎的木块，捏成一柄短刀，一柄似钩似刀的东西。她向着陆青青和谢玉舟比划了一下，说了两句话。
谢玉舟接过她手上的短刀，反手握住，刀锋向外，刀尖下垂，刀背对向自己。陆青青倒退两步，出剑。
谢玉舟反手用刀，荡开了是八九剑，木刀已经在陆青青两臂之中划了五六下。小虾米跳了进去，左手也反手握住似钩似刀的木兵器，从陆青青的左边腰肋下勾起，到右肩才结束。
陆青青下意识平剑一挥回右肘打小虾米的胸口，小虾米右手一拳打了上去。
陆青青空门更开，谢玉舟一翻手腕，木刀刀柄点在陆青青膻中穴上。
刚才看过叶如霜尸体的人，都惊呆了。
连通平子和通昌子，都说不出话了。
这几乎就是叶如霜的死法的重演。
李阿狗和左碧云长叹，她们也已经看懂了。
小虾米扔了木兵器，道：“叶如霜应该就是这么死的，就算不全是，也差不多了。凶手能够一拳打碎她的肘骨，右手也该受伤了。”
“如果我是凶手，我嫁祸李姑娘和左姑娘的理由就是她们的兵器带钩，容易认，正手反手威力都一样。”
通昌子凄惨冷笑，看着李阿狗和左碧云：“这下还有什么话说？”
小虾米摇头：“只是很有这种可能，可右手受伤的人并不一定是凶手。”
左碧云向通昌子道：“那我们出去，我死了，叶如霜和冷可欣都是我杀的。你死了，你倒霉。”
通平子一抱拳对李阿狗：“海南派通平子讨教李阿狗姑娘的高招。”
李阿狗冷笑：“好，谁死了谁倒霉。”
独孤藏道：“不要这样，这中间肯定有误会。你们昨晚上在松花江上动手，为什么会动手？”
小虾米对李阿狗道：“我相信凶手绝不是你。”
李阿狗一种温暖又落寞的笑容：“这个黑白不分的江湖，谁是凶手根本就不重要。谢谢。”
天地间忽然一阵沉默，屋外连风声都没有了。
李阿狗沉默半晌：“昨晚我的窗外有人说了一句，到松花江杀枯叶蝶。我去了，我以为左碧云就是枯叶蝶。”
左碧云冷笑道：“巧了，我也是。”
独孤藏道：“你们在松花江边，遇到对方都以为对方就是枯叶蝶，所以动手了。”
通昌子道：“证据呢？”
李阿狗漠然道：“我没有。”
所以，她已经决定流血了。不是别人的血，就是自己的血。
左碧云道：“这个不巧，我有证据。”
左碧云摸出一个字条：枯叶蝶伤在小虾米之手，松花江边杀之，良机勿失。
左碧云对李阿狗道：“我怀疑这个字条是你给我的，你想杀了我做替死鬼，你才是枯叶蝶。”
李阿狗道：“我现在也可以杀你。”
左碧云大笑：“那不如我们先收拾了这两个老杂毛，再痛痛快快打一场，谁生谁死不重要！”
李阿狗也一口豪气：“好！”
韩青竹道：“女人可用不着讲究什么单打独斗，我看不惯男人欺负女人，算我一个。”
陈迦月也道：“负心汉之外的男人，我也不是没杀过。”
通昌子和通平子又落入了这种骑虎难下的境地。
独孤藏道：“李阿狗姑娘你究竟在隐瞒什么？”
这句话一出来，众人错愕。
李阿狗也愣住：“我说什么谎？”
独孤藏道：“窗外那个人如果要嫁祸你和左姑娘，为什么不给你字条？还是字条已经被你烧了？还是窗外那个人知道你真正的身份，她真正想杀的是你和叶如霜。如果叶如霜真的是紫皇蝶，那你是不是也位列在九只蝴蝶之中？是不是给你字条的人，让你一定要打伤左姑娘的右手？”
“又或者如左姑娘所说，她的字条是你给的？”
左碧云细细回忆：“我们兵器上不分高低，是她先动的拳脚。”
李阿狗平静道：“我没杀叶如霜。”
独孤藏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身份。”
李阿狗道：“如果我是九只蝴蝶，那又如何？”
陆青青道：“那你就要死。”
谢玉舟道：“说出你的同党。”
现在，矛头对准了李阿狗，她的话有漏洞，已经成了众矢之的。如果一个不对劲，她顷刻之间就要死于乱刀之下。
独孤藏道：“或者，将你锁在神鹰教中，等还了你的清白，再放你出来。”
李阿狗看着小虾米。小虾米眼神中殷切地急躁，对着她点了点头。
李阿狗反手拔出她的短柄双刃镰，在手上晃了晃，寒光刺眼。
唐兰、韩青竹、陆青青她们的兵刃也已经在手。
李阿狗苦笑，闭上眼睛：“好聪明的枯叶蝶，杀了紫皇蝶还要捎带我。我想我就算躲得过这一次，也躲不过第二次。”
寒光闪烁，鲜血飞溅。
凄美的刀光，鲜艳的血色，在那一瞬间几乎已经美艳得无法匹敌。最落寞的景色，已经变得神圣。
短柄双刃镰落地，人已经痛苦到扭曲半跪在地上。
一条手臂飞向半空，落在丈外。
李阿狗竟然活生生将自己的左手齐根钩断。
这个变故又在大家的意料之外。
陈迦月看着地上还在流血的断手，脱口而出：“师姐。”
众人的错愕更甚。
李阿狗居然是陈迦月的师姐，两个人居然都是冷面玉罗刹的徒弟。难怪这两个人脾气都偏激，原来是受冷面玉罗刹的影响。
小虾米跳上去，顺便白了独孤藏一眼，点住李阿狗的几个穴位，替她止血包扎。
“独孤藏猜的不错，我确实烧了字条。枯叶蝶说认出了我，要我去打伤左姑娘的右手。我砍断这只手，不是怕你们，你们加起来，也不如枯叶蝶一个人可怕。”
李阿狗冷汗直流，脸色痛得煞白。
“我加入九只蝴蝶，从未做过任何坏事，我要杀的人，都是该死的恶人。”
“我就是排名第七的猫头鹰蝶。”
猫头鹰吃的大多是田鼠和蛇，实在不能算是太坏。李阿狗杀的那些人，也着实该死。
唐兰却冷笑：“该不该死，你说了不算。”
唐兰还是忘不了伍一海死在李阿狗手上这件事。
小虾米冷冷道：“李阿狗是我的朋友，她就算是猫头鹰蝶也是我的朋友。”
独孤藏道：“她也是我的朋友。”
秦诗影看着独孤藏，道：“她也是我的朋友。”
小虾米气结，骂独孤藏：“那你还这样……”
李阿狗苦笑：“不怪他，还要谢谢他终于替我解脱。我问心无愧，我就是走不出辽东，我也认了。”
小虾米起身，抄起短柄双刃镰，一挥手砍断了一根柱子。镰刀飞旋着回来，小虾米扶起她，将镰刀入鞘。
然后她一字一字道：“我要李阿狗姑娘，活着走出辽东。”
秦诗影道：“我去准备马车。”
陈迦月道：“我去准备伤药。”
谢玉舟道：“要不要我们送她过白狼水？”
唐兰抛出一瓶药，道：“不用找了，什么药能比得上我唐家的药？蓝色内服，黑色外敷。等你伤好，我要亲手杀了你替伍一海报仇。”
李阿狗看着唐兰，良久：“好，我等你。”
女人的脸，当真说变就变。你永远不知道下一刻她们会说什么，会做什么，更不要说能猜到她们心里在想什么了。所以，最好不要去猜女人的心思。
陆青青忽然道：“李阿狗姑娘是猫头鹰蝶，那你呢？”
这句话问向陈迦月。
谢玉舟回顾她：“不要生事。”
韩青竹道：“当然要问清楚，万一陈迦月就是枯叶蝶呢！现在辽东，没人可以信得过。”
李阿狗苦笑：“如果我这个师妹是枯叶蝶，她就不会对那些负心的男人下这种死手。”
这个理由不错，却不够说服她们。
幸好这个时候左碧云还没忘记刚才的麻烦。
“现在李姑娘不算，你们两个谁来？”
通平子向着通昌子摇摇头，他们是老江湖，已经闻出味不对了。他们的生死是小，愧对冷三爷，愧对海南派才是最要命的。
通昌子向着左碧云一抱拳：“等小徒的事了了，海南派一定请左姑娘划下道来。”
左碧云一翻白眼：“去，没劲。”
眼看双方打不起来了，女霸王赶紧道：“独孤藏，我有话跟你说。”
独孤藏看了这屋子里的姑娘一样，随着女霸王走出去，走进那一片雪白之中。
女霸王道：“我怎么感觉廖青红有点不对劲。”
独孤藏道：“怎么回事？”
女霸王道：“她最近好像跟在跟长白山联系。”
独孤藏道：“天池老怪？”
女霸王长叹：“更要命的是，天池老怪曾经有过一个女儿，谁也不知道是谁。”
独孤藏道：“你怀疑廖青红是天池老怪的女儿？”
独孤藏忽然一笑，笑得很无奈。
女霸王很急躁：“听说你在九熊教外被打伤，是伤在天池老怪的绝技六步追魂掌下。”
独孤藏想起廖长春：“廖青红是枯叶蝶，吗？”
他不敢再去想这个后果。
女霸王道：“如果她真的是枯叶蝶，那神火帮和神鹰教就是她的囊中之物。想不到我聪明反被聪明误，原以为让人摸不清神火娘娘的虚实，现在我倒是成了假的。”
独孤藏道：“你总有几个靠得上的人，赶紧想办法找到天池老怪。”
女霸王道：“人我早就派出去了。”
女霸王学着独孤藏抚摸犀灵刀的刀柄，摸着她的巨大的弯刀刀柄，看着这千里冰雪，白茫茫让人无所适从。
沉默半晌，女霸王终于道：“如果我死了，不要替我报仇，不管廖青红是谁的女儿都一样。”
独孤藏道：“你真的怀疑她？”
女霸王道：“我想我可能已经活不到开春了。如果我怀疑错她，你一定要保住她的命。如果没怀疑错，也许廖长春还活着，希望你保住廖长春的命。我替轩辕孤鹰前辈求你了，我们都像他老人家的孩子一样。”
廖长春和廖青红如果再死的话，那轩辕孤鹰真的可以算是后继无人了。
女霸王忽然跪了下去。
她跪下去，头居然在独孤藏的肩膀处。她站着的时候，独孤藏就像只小兔子。
“我也求你了。”
女霸王噌噌噌磕了三个头。
女霸王含着眼泪，掏出一个锦囊，里面装着玉牌，就跟陆棠清手中的墨玉卡牌一样。
“这几块玉牌随时可以在几大钱庄兑二百万两白银，我若是死了，也用不上这点钱。”
“你就算是要我，我也……”
独孤藏安慰地笑了，拍拍她的肩膀：“我能拍到你的肩膀了。”
独孤藏接过锦囊：“小虾米的武功不比阴阳蝶丁胜兰弱，昨天枯叶蝶也受了伤，你想办法看看廖青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