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霜洁白如霜的狐裘上血迹斑斑,周围的寒冰上也洒满了星星点点的鲜血,像是腊月盛开在风中的红梅。
洒落在冰上的血并不会那么快就变黑。
叶如霜仰天躺着,长剑掉落在一旁。
她瞪大了眼睛,仿佛在问老天爷自己为什么会死不瞑目?
小虾米蹲下去,翻弄着,查看着。
“胸口中刀,两条手臂中刀。”
小虾米轻轻将叶如霜翻了个身,叶如霜身下的冰中被人写了几个字,字迹的凹槽中已经沁满了血迹。
白底红字,异常醒目。
——这就是紫皇蝶,为祸武林的人死有余辜。枯叶蝶留字。
叶如霜居然是九只蝴蝶中排名第七的紫皇蝶。
枯叶蝶一反手,居然真的杀了紫皇蝶。
下一个会是谁?
她们本就是一个联盟里的人,为什么要自相残杀?而且偏偏挑在这种时候。
叶如霜的背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口,像是一柄刀从右边肩上砍下来,一直划拉到左边后腰上。
叶如霜还没有死,就已经流干了血。
小虾米道:“是两个人下的手,连这狐裘都划破了,下手真重。”
通昌子捋须,向通昌子道:“看这刀伤,倒像是唐兰和陈迦月的阔身单锋剑。比刀更猛,比剑更快。”
通平子道:“想不到她就是紫皇蝶,泰山派这次要丢人。”
通昌子咬牙道:“海南派的老脸都被我们丢光了。”
小虾米道:“请各位回避一下,我想看看叶如霜身上有没有六步追魂掌的痕迹!”
男人们都识趣地转了身。
小虾米撕开狐裘,用一片干净的衣角用力擦拭着血迹,擦干净了后背,找不到掌印拳印。叶如霜整个人都冻成了一块冰。小虾米看她的前胸,也并没有拳印掌印。
小虾米自语道:“既然六步追魂掌这么厉害,她不会不用的。就算右手握刀,左手一样能打出来。莫非刀口有猫腻?”
杀人留字的人如果不是枯叶蝶,难道是枯叶蝶的替身?
小虾米撕开叶如霜双臂的破口。
“好诡异的刀法。”
小虾米闭上眼睛,细细地想着。
“叶如霜的长剑出手,却被对方的刀欺进怀中。对方的刀法不但迅速,而且霸道。”
“而且,对方是反手握刀,倒撩上去。所以,伤口都是下面深,上面浅。既然凶手能够在她的手臂上连伤八九刀,也就是说也能够一刀致命。这个凶手多此一举,想要说什么?”
小虾米在她的双臂上摸索着,想要摸出一点痕迹。可尸体冻了这么久,早就僵硬了。小虾米只好运上内劲,用力地捏。
小虾米指尖都冻僵了,终于捏到了,松了口气。
叶如霜右手的手肘肘骨,已经被击碎。
小虾米轻轻问自己:“借刀杀人?”
小虾米一边想着,一边替叶如霜穿好衣裳。她用叶如霜的衣带子将她捆住,背在背上。
“凶手之一很有可能就是右手受伤的人,被前面的用刀的人给出卖了。杀叶如霜,再铲除她,一石二鸟。好深的算计。”小虾米思考着,缓缓说出了自己的这个答案。
燕荑柔叹气:“左姑娘和李姑娘,右手臂都受伤了,而且是新伤。”
通昌子冷笑:“‘一阵风’左碧云,冷面玉罗刹的徒弟李阿狗。”
慕容青道:“虾米姑娘自有她的道理,可现在还不能急于下结论。”
通昌子道:“老夫纵横半生杀人无算,没丢过这么大的人。别说杀错一两个人,就算杀错二三十个,又能怎样?”
小虾米背着冻僵了的叶如霜,弯着头走在松花江的冰面上。
“前辈稍安勿躁,再等两三天。我们已经托人去长白山查天池老怪的底了,很快就有结果。”
女霸王还是一副急不可耐的样子:“你们找的是神火帮?”
小虾米点头:“当然,神火娘娘也算是够意思的朋友。”
女霸王就是真正的神火娘娘,辽东只有四个人知道。廖青红顶替了她的位置,也只有他们四个人知道。
小虾米这句话出口,就知道不对劲了。
莫非这事,廖青红瞒着女霸王?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为什么要瞒着女霸王?
女霸王有点失魂。
小虾米道:“你在辽东混的久?关于天池老怪,你知道什么?”
女霸王摇摇头:“天池老怪大概有六十三岁,神鹰教的老教主轩辕孤鹰早年间击败了天池老怪,在这里立足。听说天池老怪有过一个女儿,自称天池娘娘。可谁也不知道这女儿是谁,有多大年纪,在哪儿,干什么。”
小虾米推测道:“女儿?也就是说她有机会学到天池老怪的六步追魂掌?天池老怪龟缩在辽东多年,多少有点势力。他的女儿如果是枯叶蝶,也合情合理。如果真是这样,就简单了。”
小虾米一行人走回去,她将叶如霜的尸体歇在屋檐下。她挂起挡门的棉被和草帘,站在门框上边,长长地看了她一会,表示哀悼。
女人总是会在下意识深处同情女人,无论是对是错。女人的是非对错观本身就很轻薄,远不如感情来得强烈。所以那些绝对能够控制自己感情的女人,通常也都是能够做大事的女人。
通昌子恶狠狠道:“她既然是紫皇蝶,那就死有余辜。她若是活着,老夫拼着海南派和泰山派的情谊不要,也要杀了她。”
通平子抱拳道:“麻烦燕姑娘去请李姑娘和左姑娘来一下,小徒惨死,我们不能不问。”
燕荑柔道:“左姑娘去了神鹰教。”
燕荑柔转身奔向神鹰教,她也是被结果压抑着的人,她也想知道结果。
辽东的局势已经耗得太久,所有人都身心俱疲。
通平子对着小虾米长揖到地:“海南派还请小虾米姑娘援手!”
小虾米面露难色:“前辈,现在还不到时候,我怕冤枉了好人。何况,我相信李阿狗姑娘。”
通昌子也长揖到地:“海南派请小虾米姑娘援手,大恩大德,海南派永不敢忘。”
小虾米难堪至极,心里悔恨不该早早说出她的推测。
小虾米道:“前辈多礼,晚辈受不起。何况,晚辈没有证据,也只是推测,万一错了呢?”
“别人不乐意做的事情,就不要强人所难。”一个灰衣灰袍的姑娘踱了出来,说的话如鹰鹫一样尖锐冷傲。
她的脸像苹果一样,圆圆的,红红的,特别可爱。
通昌子起身,冷眼瞥了一眼:“熊姑娘,这是海南派的家事,请你不要管。”
这个身材微微圆润丰腴的姑娘,竟然就是有名的“食人鹰”熊麟香。
熊麟香冷笑:“怎么?倚老卖老不行,要搬海南派出来压人了?这里是辽东,天王老子说了都不算。”
小虾米抬手制止熊麟香,感激一笑,然后摇摇头。
谁料熊麟香闭嘴了,屋里一个用银锉子修手指甲的姑娘说话了。
“有本事有能耐就自己找凶手去啊!干嘛求人?怎么着丢脸丢到了辽东,急了就要跳墙了?”这个姑娘一身淡紫色的锦缎,清瘦骨感,眼里柔柔的水纹,就像带着青色的波光,美得脱尘绝俗。她身上的气质,一看就是世家。
她还在修指甲,仿佛世上根本没有值得她抬头的事情。
“我谢家的人从不仗势欺人,但也绝不怕人。”
小虾米苦笑:“谢玉舟,谢姐姐。”
谢玉舟抬头一笑,艳压一方。
“就是,谢姐姐说得对。我陆青青混江湖四五年,靠的也是我一个人一柄剑。”陆青青在角落里喝茶,也忍不住说了一句。
其实,在对付男人这件事上,女人们总是不由自主地同心同德。如果在别的事情上,她们也能这么齐心协力,那就太可怕了。
通昌子被气得须发皆张,眉毛打结,歘一声拔出长剑。
“老夫今天也顾不得什么宗师身份,不教训一下你们这些黄口小娃,我也用不着再回海南派。”
通平子赶紧伸手阻拦:“师兄,自重。她们是晚辈,又是几个小姑娘。”
晚了。
通昌子撞开挡在门上的棉被和草帘,跳进去,抖出一个剑花,脚踩流星,搅起的剑风弄乱了熊麟香的头发。剑锋一转,直刺陆青青的眉心,一反手剑脊打在陆青青右手拿着的茶杯盖上。杯盖落地,摔得粉碎。
茶杯还未落地的时候,他一旋身,直刺谢玉舟的大腿。这虽然不雅观,他还是咬牙出手了。谢玉舟已经不能不动,一拍桌子旋身飞起。
通昌子已经犯了众怒。
对小姑娘出手,本就是走江湖的大忌。这一次他不但犯了,而且还犯的不小。
谢玉舟飞身而上,陆青青将半杯热茶泼了过来。
熊麟香勾起一条长凳,当作大刀挥出去。
三个姑娘将通昌子围了水泄不通。陆青青的剑法绚烂大气,大开大合倒是豪壮异常。
谢玉舟掌中一尺五寸的降魔杵居然用出雷公凿的招式,又疾又险。江湖这一辈的姑娘,果然不好惹,谢玉舟又恰巧是最不好惹的两个姑娘之一,这一下有得通昌子好看了。
海南派的剑法如风如沙,犀利狠辣。通昌子下手很有分寸,他是想要她们知难而退。
谁料,这几个姑娘吃软不吃硬,居然不肯服软。通昌子骑虎难下,当然更不肯先撤手。
通平子在门外看着,劝已经劝不住,他这个时候更不能火上浇油,一张老脸早就臊得通红。
混战一经开始,就已经停不下来。整个小楼里,碎裂的桌椅碗筷满天飞。
小虾米靠在门框上,长叹一声。
她虽然劝得住架,却不愿意去劝。
韩青竹听得楼下乒乒乓乓,赶紧来凑热闹。
“呀!拼着这张老脸不要了,也要耍横是吧?”韩青竹的灵蛇剑化作一道红芒,挡开了通昌子的三招。
通昌子的后背已经挨了熊麟香一板凳。
秦诗影苦笑着冲上楼找独孤藏。
独孤藏靠在床沿不停地咳嗽:“楼下是在拆房吗?”
秦诗影一边替独孤藏穿衣裳一边说:“叶如霜姑娘死了,通昌子前辈和谢玉舟、陆青青、熊麟香三个姑娘动手了,韩青竹也进去了。”
独孤藏一脸无奈:“怎么会这样?”
秦诗影道:“辽东迟早会有一战,想不到辽东还没有开打。中原几大家族门派就要卷进这场纷争之中。可这怎么说也轮不到海南派来点这把火,是衡山派泰山派也不是他们。”
独孤藏吃了三十颗麒麟果,好不容易恢复了一点,现在又气得脸色煞白,踉跄着快要摔到床下。
独孤藏深吸一口气:“我知道枯叶蝶为什么要杀了冷可欣姑娘了,这件事本就她的算计之中。”
秦诗影扶住独孤藏:“为什么?”
肯定是为了将武林中各大家族门派卷进辽东的这一场混战之中,方便背后的人坐收渔翁之利!
独孤藏道:“下一个,只怕是吴潇潇。”
秦诗影赶紧赶紧扶着独孤藏下楼。
他们还未到楼下,李阿狗已经到了楼下。
楼下八个人已经打成了一团,刀来剑往,一地狼藉。通昌子衣衫褴褛,头巾都被割开,一头散发,狼狈之极。
女人们要打架的时候,很少会讲究什么单打独斗。一窝蜂上下,有时候就是凑热闹瞎胡闹。
通平子就是泥人,也有个土性子。他的剑一动,势如惊雷竟比通昌子更狠,气势上压住了四个人。
唐兰和陈迦月也已经加入进去,两柄阔身单锋剑如鱼破水,如竹破弦断,一时之间抢尽风头。别人只是在置气,她俩是真在打。
通平子的身上甚至有了几道血痕,看来老实人总是容易被欺负。
李阿狗刚到楼下,燕荑柔已经带着左碧云回来了。
左碧云按上腰间带弯钩的奇形薄斧,就要出手,被燕荑柔按住。
李阿狗却出手了。
“听说海南派两位前辈找我?”喝声之中,短柄双刃镰脱手飞出,刀光闪烁,在半空中划出一道优美耀眼的弧线。短柄双刃镰飞回去,抄手回鞘。
李阿狗这一刀,生生逼住了打得如火如荼的八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