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藏睁开眼睛看到一张难以想象的脸。
“你居然没死。”
廖长春笑道：“捡回来的命，感谢老天爷。”
“这里是天府酒楼？”
“这你都知道？”
“公孙妙手当时中的毒是不是很厉害，一发无救？”
“你还知道什么？”
“陈胖子是不是没有死？”
“是。”
“景大侠是不是已经渐渐好转了？”
“你怎么睡着的人比清醒的人知道的还多？景大侠的伤好得很快，有诸葛先生给他精心调理。”
独孤藏坐起来，无奈地笑了：“你知道我们两个为什么没有死吗？我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陈天茂，沙猛，王胜天，高百炼是不是也在酒楼里？他们本应该跟你动手，却只是冷眼恶语对不对？”
“何天鹏，司徒易，金算盘，唐战，谭无手他们这些人都到了保定，却一直没有动，是不是？”
廖长春不寒而栗：“你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
“你老实告诉我。你师父轩辕孤鹰前辈是不是去世了？跟鲁大师的死法是不是一模一样？你入关就是为了向鲁大师求证犀灵刀的事情，找出凶手对不对？你一直认为我是凶手。”
廖长春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了？请你告诉我，我要替恩师报仇。”
“我告诉你了，你有证据吗？你能报仇吗？”独孤藏黯然伤神，“这件事情被高手策划过，所有事情都发生的太过巧合，没留下一点痕迹证据，靠一点推测，根本没办法证明凶手的阴谋。而我和你虽然现在不死，但若是找不出凶手来，我们会死得更惨，成为替罪羊。”
“那就这样坐以待毙吗？”
“那就只能敲山震虎。凶手背后有大人物策划，他们的行动绝对不会乱的。可凶手不见得就有多可怕，我们若是一乱，凶手必然会乱。”
独孤藏看了帐子顶棚一眼，深吸了一口气：“我醒过来了，天府酒楼就一定会有人死，我猜第一个是陈天茂，第二个不是王胜天，就是高百炼。”
独孤藏看着廖长春：“你会把命交给我吗？”
廖长春笑了：“你做好准备要去死了吗？”
有一种叫友情的东西，在这两个骄傲而又奇怪的年轻人心里滋生着。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江湖，真正的友情可遇而不可求。
独孤藏伸手，想要握握这个“敌人”的手，廖长春的手也伸了出来。独孤藏看见他的右手腕上居然有一个刺青，是一朵牡丹花。
“你以前没有这个刺青的。”
“是在那个女人的屋子里，被人刺上去的。”
“可为什么是牡丹花？”
“也许是想让我永远记得那个女人，心有愧疚。因为那天晚上，她在绣花，绣的就是牡丹花。”
独孤藏颔首：“懂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廖长春颓丧道：“幽冥之中，负此良人。”
独孤藏比划着：“你先去做三件事，第一，查清楚保定府最近来了些什么人，想要干什么？第二，问清楚除了东南五省，哪些地方还产盐？第三，给我弄一块墨玉牌子来，要半个手掌这么大的。”
廖长春道：“北方啊，东南产的是海盐，北方产的是井盐、湖盐、岩盐。”
独孤藏道：“在哪？”
“比较有名的，蒙古的查汗淖尔，清水淖尔。青海很多的湖泊沟谷里也都产盐。”廖长春迟疑了一下，看来他对这一行道也并非不知道。
独孤藏笑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去过蒙古去过青海，一些私盐的路径他也听过。
“你快去，小心一点，我去看看景大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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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玄子正在煮茶，房间里氤氲着浓浓的香味。
“好茶，景大侠好兴致。”
景玄子淡然道：“捡回来的命，多活一天也是赚一天。”
景玄子把用竹筒给茶罐加水，红泥小火炉燃得旺旺的，茶叶上下翻滚，水还没有开。
“尊师可还在恒山上修行？”
景玄子道：“难道你想见他老人家？”
“晚辈想请不让真人下山走一趟。这一次武林的危机，只有依靠他老人家才能化解，否则来不及了。”
“为什么？”
“因为我们的武功不够，难道景大侠不想抓到杀害鲁大师的凶手？不想查出是谁伤了你？”
“当然想，可这些事情我还不敢劳动师尊。”
“若是为了……”独孤藏凑过头去，低低说了四个字。
景玄子忽然不动了，两人目光对视，如岳临渊。
水开了，咕嘟咕嘟，茶香味终于变得纯正。
“好，我现在就让人去请师尊下山。你还要我做什么？”
“明天晚上，我会给你一剑，再给你一掌。”
“好。如果后天晚上你抓不到凶手呢？”
“我还你三剑，磕头恭送不让真人回山，然后我背这个黑锅。”独孤藏叹了口气，他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也已经是黔驴技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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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已经深了，独孤藏的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亮。
一个人若是为了等待真正的光明到来，那不管是什么样的黑暗都可以忍受的。
他一直在等，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如果这一次他猜错了，他只能认命了。不认命又能怎么样，难道等着古大师、九爷和韩大少出来给他收拾烂摊子吗？他就是挫骨扬灰，也不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静谧的夜一声惨叫：“啊——”
楼上的声音响起，独孤藏就已经窜出窗外落到院中，楼上的黑影已经得手，准备逃走。
独孤藏拔刀，挥刀，就知道已经晚了。
凶手使出来的竟然是八步赶蝉的绝顶轻功，飞的比蝉更快，一身夜行黑衣，眨眼就消失在夜空中。
陆棠清、高百炼他们追到院子里，只看到独孤藏。
灯火亮起，陈天茂的血也已经流干了。
王胜天骂道：“魔教的人实在太嚣张了。”
陆棠清道：“明天是鲁大师的生辰，他老人家的死讯已经传遍江湖，肯定不少侠士前来悼念，趁这个机会，中原武林结成一个联盟，共同对抗北面魔教。”
看得出来陆棠清的野心不小，熊炳焱执掌北道联盟，聂狨执掌南道联盟，这种事应该第一时间找到两位盟主，陆棠清却想趁此机会另立山头。
独孤藏道：“前辈你曾亲上北方，杀得魔教妖人无力还手，这件事情若是前辈开口，自然水到渠成。”
韩坤道：“那是自然，江湖中再也没有比我姐夫更合适的人了。”
独孤藏飞身上楼，他想去看看陈天茂的尸体，大家只好跟着上去看看。
陈天茂仰天倒着，头对着门，一刀就已经洞穿了他的胸口，他整张脸都因为痛苦恐惧扭曲变了形，像极了李病和徐阎王。
“凶手不是在这个屋子里，就是从窗子外面进来的。”
韩坤道：“为什么？”
“因为陈天茂的头冲着门，就表示他倒下去的时候是背对着门的。凶手若是从前门进来，陈天茂应该是脚对着门。”
韩坤还是不解：“这又能证明什么？”
“若是你肯留人在屋子里，或者让人从窗子进你的屋子来，能表示什么？那一定是认识的人。”独孤藏一指陈天茂的尸体，“你看他的衣裳鞋子没有脱，证明他还没有睡觉，这么晚不睡，只能是在等一个极其重要的人，结果这个人一来，就杀了他。”
高百炼沉声道：“凶手是从面前走的吗？”
独孤藏点头：“我只是看见一个黑衣人从楼上飞出去，并没有看见他杀人。”
韩坤问：“这是什么意思？”
“杀人的人不一定要逃走，逃走的人也不一定就杀了人。”
陆棠清接道：“杀人的可以从窗子进来，也可以从窗子走。逃走的人只是为了转移我们的注意力。”
独孤藏道：“对，我甚至怀疑，杀人的人就在我们中间。”
沙猛道：“当然也可能是你，杀了人跳到院子里，假装凶手逃出去了。若我的眼睛不瞎，刀伤和剑伤还是有区别的。”
“就算我能杀陈天茂，我的目的是什么？”独孤藏有点懒得吵架。
“你跟他的师兄查不朗有仇，人人皆知。”
独孤藏问：“你知道凶手下一个要杀谁吗？”
沙猛白他一眼：“我又不是凶手，我怎么知道？”
“可我知道，凶手下一个杀的，不是王胜天，就是高百炼。”
王胜天怒气上涌：“你什么意思？”
高百炼道：“王兄不要生气，这么说我知道凶手的目的了。他是想让我们几大家族动乱起来，正好坐收渔翁之利。”
几大家族是鱼，那谁是渔翁？
独孤藏笑了：“今晚睡不着了，我能不能到你屋子里喝酒？”
高百炼道：“当然可以。”
王胜天道：“小心喝酒在胸口喝出一个刀口来。我现在就回去睡着，等着凶手来。”
沙猛火上浇油：“廖长春已经不见一整天了，他出去干什么了？是不是等着天黑来杀人？这里面刚好有个内应。”
王胜天愤而出走：“我看就是了。”
独孤藏道：“陈老板，麻烦你给我们送点酒来。”
陈胖子道：“陈大侠的尸体天亮再收殓，各位请回，我让人给各位大侠准备点小菜。”
丰盛可口的夜宵很快就送到了。
独孤藏看着酒菜，笑道：“我本来是让陈胖子亲自来的，结果他没有来。”
高百炼道：“这么多人，他未必能够顾得上我们。”
“我若是有亏心的事，我也是能躲就躲的。”独孤藏看着立在高百炼床头的四尺高的独脚铜人。
铜人的模样是个幼童，冲天马尾，双手叉腰，却只有一条腿，这就是江湖中最霸道的兵器。
不管什么兵器暗器见了独脚铜人，都要让它三分。
无论怎么看，高百炼都不是能使用这种兵器的人。
可很多事情是绝不能只看表面的，只有肤浅自负的人才会以看到的表面去定论事情的本质。这样盲目的悲哀千百年前的人就有，千百年后的人一样会有，现在的人当然也不可避免。
“这铜人有七十斤吗？”
高百炼略微羞怯：“七十三斤整。”
“你用不着害羞，无论谁能拿着七十三斤的铜人还施展出那种轻功，都只会让别人害羞的。那个唱歌的小姑娘究竟是什么人？”
高百炼摇摇头：“我也不清楚，我们都听王大哥的，他一走，我也走。”
“作为山西银锤铁环高家的弟子，你实在不应该沦落到跟他们在一起的，若是你改走正道，不出五年，江湖中一定全都是你的名字，你一定能超过你的堂伯高天宏的。”
高百炼的眼睛里闪过一道亮光，随即就暗淡下去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
“我给你说个故事吧，银锤铁环高家以独脚铜人成名江湖，已经传了四代，每一个都是顶天立地的英雄好汉。独脚铜人的历史，你们当然比外人要知道的清楚，可我还是想说给你听听。”
“唐朝，在罗通扫北的时候，铁雷八宝提着五百斤重的独脚铜人奉祖车轮之命镇守野马川。先锋大将秦叔宝的儿子秦怀玉前去叩关，铁雷八宝只一下就打得秦怀玉招架不住，枪都弯了。号称大唐第一猛将的罗通，也只接住了两下就败阵下来，枪打坏了，双掌都震裂流血，连马腿都打软了。”
“那一战之后，天下无人不知独脚铜人的厉害。而现在，江湖中人不知铁雷八宝，却只知银锤铁环高家。”
高百炼忽然起身，一拳擂在桌子上，眼里似乎有泪：“你不要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不会给高家的人丢脸的。”
“你也正在找背后的凶手，我能做什么？”
独孤藏道：“你用惯了铜人，使剑会不会更快？”
“会，道理都是相通的。”
“我希望你躲在床下，等凶手来，到时候你尽量刺伤他。”
“好，我只问一句，你为什么选我？”
“因为王胜天太骄傲，我并不是说王胜天就一定是个坏人，人有时候太骄傲难免就会被人利用。”
骄傲的人当然不一定都是坏人，只是太骄傲的人通常比较冲动盲目，容易误入歧途，为了掩盖自己的失误，他们甚至会不择手段。
“我之前也骄傲过，几乎害了廖长春。”
独孤藏离开的时候并没有告诉高百炼，他们四个都被人利用了。他不想再伤害他的自尊心，他已经在高百炼的心里点燃了一把希望的火苗，这把火苗迟早会烧出别人企望不及的骄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