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大名鼎鼎的金刚降魔杵。”
青隐禅师缓缓说出了这句话。他现在穿着简单朴素的灰布僧袍,满脸慈祥安宁,一身仙风灵骨。
此刻,灵隐寺外要进香的香客还是堵塞得熙熙攘攘。他却和丐帮在杭州的分舵主屠刚煮茶喝。茶是最好的清明第一场雨后的上品龙井,这种雨后春茶不但醇香四溢,而且回味悠长。
在西湖边上煮茶喝,湖光山色尽收眼底,是本地人最引以为傲的喝法。甚至一些文人墨客,带着火炉在西湖泛舟煮茶,更为清雅。
对于独孤藏递上去的暗器,青隐禅师只看了一眼,对于他这样的老前辈来说,一眼就已经足够。
江湖中人相信青隐禅师,就像是大家都相信西湖雷峰塔下一定压着一条白蛇一样。
独孤藏吃惊道:“难道是湖北谢家?”
青隐禅师摇摇头:“不是湖北谢家的。”
金刚降魔杵,又叫羯磨杵,由天竺的一种兵器演化而来。通常是密宗佛教用来修炼伏魔法的,表示大法力,可降妖伏魔。藏传的密宗红教信奉的普巴金刚使用降魔杵,所以也叫普巴杵。
中原武林的金刚降魔杵,已经被简化。现在更像是一柄鞭、锏、杵的合体。
湖北谢家使用金刚降魔杵,是因为谢家的先祖曾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有一次被仇家追到一个荒山里的破庙,无奈之下只好从韦驮尊天菩萨的手上借下了那柄铜杵。
事后,谢家为表敬意,重塑韦陀菩萨的金身。谢家每年都赔罪,而且谢家的子孙都开始使用金刚降魔杵,意在替天行道。
独孤藏总算明白了金刚降魔杵的来龙去脉。
“这种暗器,叫做‘金刚三怒’,每次能连发三支,打造这种暗器的人就是‘一手摩天’的诸葛玉面先生。”
“这种暗器威力之大,据说已经和唐门的‘五丁开山’、霹雳堂的“九子连珠”不相上下。能在这种暗器下逃生,要么是对方不想下杀手,要么就是武功绝顶。”
“三位小施主看样子武功不弱。”
独孤藏道:“禅师,那可知道是什么人在用这种暗器?”
“九煞。”
“就是那两个号称生也煞,死也煞的九煞?”
屠刚一拍桌子,叹道:“我丐帮跟这九煞也是不共戴天的死仇,本帮三位长老都是死在九煞的手上。”
独孤藏道:“还请屠老大帮忙在杭州府找一个人,这个人找得到,也许就能找到九煞。”
屠刚激动地络腮胡都在颤动:“独孤兄弟当真?”
“当真。”
小虾米道:“你要找谁?”
独孤藏成竹在胸,在廖长春身边轻轻说了句话,廖长春点头会意。
小虾米合掌:“敢问禅师,诸葛玉面先生是不是消失了很多年了?”
“大约是跟萧长卿萧施主一起消失的,萧施主上了天山,可江湖中再也没有了诸葛玉面的消息。”
独孤藏抱拳:“打扰禅师清修,晚辈告辞。”
小虾米却拦下他:“敢问禅师,五年前天绝门的作乱,当时西湖边上发生什么事情?”
“当时一干江湖人在祭天,后来官军杀到,前后杀了十天。中间的细节原委,知道的人并不多。”
小虾米道:“多谢禅师相告,晚辈告辞。”
屠刚道:“九月初九重阳节,几位可一定要到这灵隐寺来,尝尝青隐禅师的素斋。”
廖长春回礼:“到时一定再来叨扰。”
屠刚哈哈笑道:“每年能吃上几顿青隐禅师亲手做的素斋,就算是用丐帮帮主的位置来换,我也不换。”
青隐禅师笑道:“屠贤弟过奖。”
“禅师每次过节都要做素斋,这一次是我来迟了。”
三个人于是告辞,从侧门离开灵隐寺。
独孤藏道:“我总觉得不对劲。”
小虾米也道:“我们拿到了答案,可还是少了些什么。”
廖长春愣住:“青隐禅师的手指上没有拨佛珠留下的茧子,他是假的。”
独孤藏更是吓了一跳:“丐帮弟子说屠刚是被请来的,可他刚刚却说没有吃到素斋。”
哪有主人请客不给客人准备自己的拿手菜的?
小虾米也窜了回去:“屠刚要被他杀了。”
屠刚刚才并没有别的意思,只是随口说了几句话,想不到却救了他的命。
青隐禅师再次给屠刚倒茶,壶里的最后一滴水也倒干净了。屠刚忽然觉得一种巨大的压力,来自四面八方。
青隐禅师谈笑自若:“你可知道我是谁?”
屠刚想笑都笑不出来了:“大师自然是青隐禅师。”
“看来你死也是做个冤死鬼。”青隐禅师举起右爪,朝着屠刚的天灵盖打了下去。用的竟然是少林金刚掌的力道,这一下,就是铜铁浇成的脑袋,也要被拍瘪掉。
“你不是……”
屠刚拼尽最后的力气,却也只说出了三个字。
极其短促的一声“呀”,鲜血溅在屠刚的脸上。
这一声,居然是这个青隐禅师发出来的声音。他的右手掌上,赫然竟钉着一根六寸长的木簪子。
小虾米居然用一根槐木簪子,就洞穿了这只钢刀都砍不烂的手掌。
屠刚只见到人影晃了晃,加在他身上的力道忽然间消息,他整个人就眩晕过去,鼻腔和喉咙里不停地冒血。
独孤藏喝道:“你究竟是谁?”
青隐禅师大笑:“想不到老夫纵横江湖二十年,今天居然被一群晚辈后生给耍的团团转。”
廖长春道:“天王判官也想灭你的口。”
小虾米看着桌子上被挤碎的茶杯:“九煞龙王是你设计的,石龙子,龙清泉,卢可嫣他们都是按你的意思在动手。九煞龙王一出,天王判官也要灭你的口。”
“女娃娃好毒的眼睛,留你不得。”
青隐禅师一拔手上的簪子,左掌右爪抢攻上来,一双手居然变成了血红色。这已经是在拼命。
小虾米一掌对了上去,高手过招,拼上了真力。
这其间的胜败,没有任何取巧的余地。
小虾米居然还能开口:“山河社稷图是不是跟你有关?”
青隐禅师咬着牙,瞪着她。
“天王判官用金刚三怒把我们引到西湖来,是不是金刚三怒就是你造的?”
“真正的青隐禅师已经死了,你是诸葛玉面。”
“诸葛玉面是天才中的天才,如果世上还有人能够造出九煞龙王,那就是你了。”
诸葛玉面虽然开不了口,身上青筋暴涨,眼中却已经露出了佩服的神色。这无异于承认了。
小虾米的推理虽然看起来不可思议,但是细细一想却又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
她和诸葛玉面,当然都是天才。
“可惜你们永远不会知道九煞龙王的秘密,我建造的旷世宝物,又何止九煞龙王一件!”
诸葛玉面勉强开口。
小虾米一用力,将他打出一丈,撞在柱子上。诸葛玉面身上的佛珠受力,散掉一地,他口鼻之中也呛出血来。
小虾米也后退几步,扶着柱子,吐出一口血来。
诸葛玉面笑道:“败在你的手上,我心服口服,可是你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我的秘密的。”
小虾米也笑了:“我若是说我已经知道了九煞龙王的秘密,你肯定不信。”
诸葛玉面像是被人在嘴里塞了一堆隔夜的狗屎,他既不愿意相信,可是又不能不怀疑。
“我不但能够瓦解九煞龙王的阴谋,我还能瓦解山河社稷图的阴谋。”
“所以我放你走,你已经死了。”
小虾米一挥手,独孤藏扶着她离开。
廖长春背着已经晕过去的屠刚,跟在后边。
诸葛玉面看着他们的背影,默默闭上了眼睛。他虽然服气,但是绝不甘心。
江湖人丢掉的面子,也只能用血才能找回来。
独孤藏道:“你没事吧?”
小虾米勉强笑道:“你怎么不怪我跟这种老前辈拼真力?”
“人活着都有自己的骄傲。”
这世上因为骄傲而死的人,当然也已不可计数。
“这头老狐狸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
独孤藏分析:“屠刚也是被人算计了,当了一块敲门砖,诸葛玉面一杀他,立刻就会暴露自己,想不到老江湖还是上了当。”
小虾米道:“也许是他太过自负。”
一个人若是自负,也必定爱听阿谀奉承的话。那些话话听得太多了,人难免总是会看不清自己,过分的高估自己总是会造成不必要的功败垂成。这个道理并不难懂,但是想要人戒掉自己的自负,却是万万不能的。
独孤藏道:“你真的知道了九煞龙王的秘密?”
小虾米摇头:“我那么说,无非是刺激他,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羞辱,他一定会再出手,他一出手就一定会有破绽。”
“像你这么聪明的姑娘真是少见。”
“你知道山河社稷图吗?”
独孤藏苦笑着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它比番天印更可怕,等它罩下来的时候,一定能要我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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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头已经隐没在山边,金色的霞光映照在西湖上。船夫唱着江南软语的歌调,轻扬优雅,十分享受。
独孤藏和小虾米虽然听不大懂,却也惬意非常。
游湖的姑娘们的欢声笑语,桨橹拍水的清脆,游人墨客的朗声吟诵,空中飞过的大雁鸣啼,交织成一幅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小虾米嘴里也哼完了一个小调:“都说江浙人杰地灵,能这样好好看看,也是幸事。”
独孤藏看着船尾摆水的桨,呆呆地入了神。
“喂,你发什么呆?”
独孤藏说:“水深划船,水浅撑船。”
小虾米“哼”了一声:“三岁小孩都知道。”
“你说要是把船底装上桨,做成三股叉的样子,是不是在受到水浪冲击的时候,它就会左摇右晃,无论从哪个方向冲击都一样。”
小虾米激动得跳起来,吓了船夫一跳。
“你是说把桨做成金鱼尾巴那样,好几股,水冲向左边它往右摆,冲向右边往左摆。”
小虾米如获至宝,眼神放光,一点都不像受过伤的人。
“原来九煞龙王的秘密这么简单。如果在下面做成羊皮筏子的样子,羊皮囊鼓气,托着水上面的龙王。只要计算好时间,刺破羊皮囊一旦漏气,整条九煞龙王就凭空窜了起来。”
独孤藏也想明白了:“这就对了。赶紧施大人胡大人去建造这个,平了百姓心中的恐惧。”
小虾米咯咯笑了:“你还嘲笑廖长春信这信那,我看你简直比他还要在乎。”
独孤藏点头:“人活着,总要做事。”
小虾米认真问道:“如果做事,把命丢了值得吗?”
独孤藏看着天边最后一抹云霞:“也许值得,也许不值得。可事情总要有人去做,总也会有人去死。死的人就算是我,我也认了。”
船上也打起了灯笼,满个西湖的灯光影影绰绰,一种虚无缥缈的美。
人生本来就是虚无缥缈的,只是因为活法不同,所以给它赋予了意义。诗人写诗,画家作画,乐者作歌,都是一样的道理。江湖人叱咤风云,匡扶正义,舍生忘死,自然也是因为这个道理。
这世上的道理,永远都是相同的。
船夫看着这两个一惊一乍的年轻人,看看他们穿的衣裳,又看看自己的光脚,不由得叹了口气。
船夫心中默默在想:是不是有钱人脑子多少都有点毛病?这么一想,船夫心里就舒服多了,继续摇船。
船身轻快地破水而去。
可船夫永远也不会想到:脑子有毛病的有钱人还是有钱人,再怎么聪明健全的穷人还是穷人。
这个世道又恰巧是笑贫不笑娼的。有钱人也会变穷,穷人也会变有钱,但是这一点永远也不会改变。
小虾米低低抱怨了一句:“可惜没有糖吃。”
然后西湖上就响彻了她优雅愉快的歌声,她并不会用浙地方言来唱,可她唱的也确实欢快好听。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外婆请我吃甜枣,红的多,青的少。”
独孤藏却满脸担忧。
“喂,你又想什么?我唱的不好听吗?”
独孤藏摇摇头:“天王判官想要祭祀,一定会继续杀人割头的。”
小虾米撇嘴:“江湖中包藏祸心的小人实在太多,多杀几个也好。”
独孤藏没有再说话,他不愿意认同这种说法,但是又想要认同。他很矛盾,他知道江湖中有很多大奸大恶的人,可是道义和律法都拿他们没有办法。对于这样的人,以暴制暴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可是,若每个人都不讲道义和律法,都在以暴制暴,那这江湖又会乱成什么样子呢?独孤藏不敢想象。
“九月九,是重阳,茱萸美,桂花香……”
小虾米唱了两句,忽然没声了。
船夫忽然插了一句话:“重阳节好啊,我家里都准备了几斤菊花酒。重阳登高,能祛百病,可我还是要出来摇船。”
小虾米神秘笑了笑,她显然是想到了什么事情。
独孤藏道:“遥知兄弟登高处,遍插茱萸少一人。你家里人不会想你吗?”
小虾米翻了个俏皮的白眼:“我要你管。”然后很热情地问,“大叔,重阳节除了登高,还有什么?”
船夫呵呵笑着:“有的地方还祭祖啊!”
“两位若不着急,可以说个重阳节的故事给你们听听?”
这当然也有在讨赏钱的意思。
“话说,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桓景的人家乡遭瘟魔放了瘟疫,父母都死了。于是他出去拜师学艺,仙人费长房给了他一柄降妖青龙剑。这个桓景呢,就苦练法术,九月初九这天呢就回到家乡,让乡里人都喝了他带来的菊花酒,插上茱萸往山上去了。这个桓景杀死了瘟魔,被人供奉起来。后来重阳节登高,就是这么来的。”
小虾米没有听出什么门道,于是道:“走,我们去追廖长春,他读书多,肯定能知道重阳节的故事。”
独孤藏道:“我只希望他和屠刚,能够找到他。”
小虾米起身,将两片金叶子钉在了船上,拉起独孤藏往岸边去,踩过了几艘船后,飘然落在地上。
“好好过个重阳节。”
八个字说完,人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当然也只是因为天黑,船夫看不清楚而已。
船夫在很久之后,都以为遇到的是天上的仙人下凡来,可两片金叶子却是货真价实的。
于是,船夫逢人就吹嘘这是仙人下凡,给他送财来了。听过的人都又羡慕又嫉妒,毕竟前一天钱塘江上还起了九煞龙王,第二天敢下水赚钱的人并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