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鹊远远地站着,不敢靠近。今天晚上的事情,足够她做很久的噩梦了。可她觉得站得太远了身后不安全,所以只好慢慢靠上来。
铁追、高百炼、廖长春和独孤藏也赶到了。
铁追道:“师兄你没事吧?”
银如风抱着这具尸体似乎痴了,没有听到铁追的问话。
铁追怒上心头,冲着喜鹊吼道:“我就说这个女人是祸水,有问题。”
铁追说着,居然从腰间一抹,一支八寸两分长的六棱铁锥子向着喜鹊的胸口刺过去。
铁锥子的乌黑在月光下越发显得刁毒。
喜鹊一下子吓得愣住了,呆在了原地。
银如风大喊:“不要。”
刀光一闪,独孤藏的犀灵刀追了过去,竟然硬生生将这一锥挡住了。锥子刺在刀身上,将喜鹊推后一尺,摔在地上。
独孤藏都惊出一身冷汗,虽然他也看得出来这一下子并不是为了要喜鹊的命,可还是后怕,就担心自己失手了。
这一锥出手,铁追的怒气杀气也都泄了出去,人几乎虚脱。
独孤藏回刀入鞘,才伸手将铁追的手劝了回去。
廖长春赶紧将喜鹊扶起来,小声地安慰她,她毕竟只是一个姑娘家。
独孤藏心内也大吃一惊,这一下虽然挡住了,但是他的手臂居然麻到了肩膀。铁追的武功,实在是不可小觑。
独孤藏解围笑道:“早就听人说过,京城中的三大高手,金鞭子银锁子铁锥子,银锁子名满天下,但若论轻功武功,还是要看铁锥子。”
铁追呼了口气:“刚才谢谢独孤兄替我挡住了。”
独孤藏打岔:“听说,武林中最不能得罪的兵器排名,铁大人的锥子位列第十,江湖中人谈之色变。”
当然这有许多抬举的成分,铁追的身后毕竟是官家。
铁追摇摇头苦笑:“现在番天印回来了,我的锥子只能排到第十一了。”
江湖中的兵器何止百种,能够位列前十五,那是何等荣耀!
银如风将五具尸体身上的物件翻出来,用得上的却都只有五封信。
信封上写着名字,表明了身份。
“龙清泉,薛横,卢可嫣,吴昊然,楚思羽。”银如风沮丧道,“我现在都不想拆开看。”
高百炼接过信,拆开看:
“天王判官拜上神剑门龙老大,于八月十六夜会于杭州府永安街……天王判官拜上飞鱼帮薛帮主,于八月十六夜会于杭州府永安街……天王判官拜上金凤岛岛主卢可嫣……淮西女侠楚思羽……重山剑客吴昊然……”
独孤藏道:“卷宗上记载,这几个在平灭天绝门的时候是出过力的。难道天王判官又是报复杀人?”
高百炼道:“当时参与的江湖人不计其数,天王判官总不能都杀吧?”
独孤藏道:“当然要选一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成名的高手。”
廖长春道:“我们都看过那个卷宗,除去最后那张纸不算,天绝门的作乱实在太奇怪了。没有开头,没有目的,只有过程和结尾。”
银如风插话:“你们是不是都怀疑严老大?”
独孤藏道:“他的确很值得怀疑,我们都看过尸体,严老大的兵器很特别,手心上的茧印也跟普通人的不同。加上他腰带上铜扣在肚子上形成的特别的花纹,严老大应该是真的死了。他的死,当然和天绝门的护印使者有关系。”
高百炼看着这几封信发呆:“明天我去跟丐帮买一下这五个人的情况,他们既然参与了平灭天绝门,那就一定有据可查。”
只要做过的事情,就会留下证据,做的事情越大证据当然也就会越大。
铁追回头看着银如风:“银师兄,你要不要把这个女人带回去,她肯定不是无辜的,一定知道些什么。”
银如风笑得有点尴尬。
一个人心里的想法若是被人当着一群人说出来,自然免不了尴尬的。
“就凭你在她那里喝酒睡了六天,足够她坐半年的牢。”铁追白了喜鹊一眼,“这种女人我以前也遇到过,抓回去,重刑迫供,还怕她不说?”
“啊!不要。”喜鹊吓得躲到了廖长春的身后,一副楚楚可怜又无辜的样子。
银如风道:“这事以后再说,现在喜鹊姑娘毕竟是我的客人。”
铁追难以置信:“客人?”
“我能成为她的客人,她当然也能称为我的客人。别忘了后天,高老爷请我们去看看钱塘潮。”
独孤藏不希望这件事再尴尬,于是问了件别的事情。
“铁大人,严老大是什么出身?”
铁追叹气道:“严师兄是泰山派弟子,掌门人夏侯金刀是他的授业恩师,泰山派的十八路‘云手八盘剑’和四十四路‘玉皇神剑’,他都深得神髓。”
银如风点头:“这件事我也知道,严老大可以算是泰山门下的奇才。若不是他入了大理寺,江湖上肯定也算是名声响当当的。”
铁追道:“可有件事你们一定不知道,点苍派的陈天茂按辈分是他的远房表舅。点苍三十六路‘仙猿剑’,严老大也使得不错。若不是入了大理寺,查不朗只怕想把他的侄女查红玉许配给严老大。”
独孤藏道:“唐门都已经到了,点苍派还没有到,这事有点不合规矩。哪有儿子死了,老爹不管的?”
铁追道:“华山徐成缨也没有到,可能是凶多吉少了。”
独孤藏笃定:“无论如何,他们一定会来的,来的时候肯定还不止他们几个。”
铁追笑道:“独孤兄应该不太清楚凶手,凶手为了杀人报复,在哪里杀都是一样的。”
独孤藏道:“铁大人应该不清楚信仰吧?”
铁追道:“凶手难道还有信仰?”
独孤藏点头。
凶手也是人,只要是人就一定会有信仰。信仰的种类虽然参差优劣,千差万别,但是本质上来说都是一样的,都是一种人心人性强烈向往的力量。
“铁大人你信什么?”
铁追摸着腰带上的兽头,颇有得意:“我当然是相信天子,相信律法。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凶手当然也有信仰,在他的心里他就是天王,他就是能够主宰人生死的判官。越是有名的人,越要死得大张旗鼓才能彰显他的厉害。若是他悄悄地就把有些重要的人杀了,就不能满足他的虚荣心,他也用不着这么大张旗鼓的。”
铁追知道独孤藏说的很有道理。
可破案讲的并不是道理,而是机会和证据。机会可以等,证据却只能找。
铁追道:“我去衙门让人过来收尸。”
铁追走出去几步,又回头看了看喜鹊,对银如风道:“银师兄,希望你离这个女人远点,严师兄死了,我不希望你的人头也被夜叉割走。”
银如风笑了:“我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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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阶夜色凉如水,坐看牵牛织女星。
这里虽然真的凉如秋水,但只是衙门普通的石阶,并不是什么天阶。
独孤藏听过牛郎织女的故事,可他不识天象,除了启明星和北斗七星,他就只知道流星。
月色皎皎,安静而寂寞。
独孤藏现在无事就摩挲犀灵刀的刀柄,这不但能够打发他的百无聊赖,更让他觉得有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廖长春提着酒来,默默地坐在了独孤藏身边。
看来独孤的人也不止独孤藏一个。
这样的良宵美景确实不该辜负,若在有个人可以说说话喝喝酒,当真是快活无限。
若这个人是朋友,那感觉就更愉快了。
“廖长春,你信什么呀?”
廖长春看了看东边,一脸落寞:“老百姓就安心男耕女织,做官的也跟普通人一样谦和,生意人不要以次充好缺斤少两,当皇帝的就要施行仁政。我们江湖人可以流血火并伏尸当场,但不要机关算尽。”
廖长春说完,喝了一口酒。
独孤藏笑了:“原来你信这个,难怪你回不去辽东。”
“我怎么回不去了?”
“你刚到锦州就停下了,根本没有出关的打算。”
廖长春瞪着他:“你怀疑我,你在查我?”
廖长春把酒递过去,独孤藏喝了一口才说话:“没有,今天我和银大人在杭州城找收到请柬的人,遇到了辽东入关卖药的客人,他说他和你在锦州喝了一天的酒。刺鹰剑客在关外,那是人人敬仰的。”
廖长春讪笑道:“呵,徐善通徐老怪,嘴巴大。”
“轩辕孤鹰前辈跟魔教教主旗鼓相当,他老人家比鲁大师还去世得早,为什么江湖上至今没有消息?飞鹰教在等什么?你们究竟怕什么?为什么要隐瞒?”
“你的问题太多了。”廖长春摇摇头。
“可你并没有回答我。”独孤藏不依不饶。
廖长春反而笑了:“不是所有的问题都会有答案的。”
独孤藏道:“可所有的问题都是有原因的。”
廖长春起身:“这是我的事,你若是知道了,只怕你也要跟我一样,不得好死,死了都要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独孤藏道:“我拿你当朋友。”
两个无家可归的人,若是能成为朋友,那也真的是一件幸事。
廖长春笑得落魄:“就是因为你拿我当朋友,所以我不忍心欠你的,更不忍心拉你一起送死。”
“我这个人从来不愿意欠下朋友,更不会连累朋友,不管是什么样的朋友都一样。”
独孤藏点头:“好!”
“我还有一句话送给你。”
“你说,我听着。”
廖长春满目悲凉:“没什么能够帮得上别人的时候,就一定不要拖别人的后腿。”
“你总想着帮别人,就没有想过别人来帮你?”
“人在江湖,不管欠下什么都要还的。”廖长春看了看手背上的刺青,仰起头,轻快地离开了。
独孤藏猛然喝了大半坛酒,靠着背后的柱子,闭上了眼睛。
月光照在他的身上,像是盖了一张被子。若是就能够这样舒舒服服睡一晚上,也算是件不错的事。
独孤藏刚有了点睡意,就闻到一股香味。
小虾米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了他的身边,在吃油饼。
独孤藏睡着了的时候就算是一只猫从他的身边走过,他都能够惊醒。可是这个姑娘的动作居然比猫还要轻。
独孤藏若不是独孤藏,那早就被吓死了。
“有时候我怀疑你就是一个女鬼。”
小虾米噗嗤笑了:“真没眼光,我为什么不能是一个小仙女呀?”
小虾米很有兴味地给了独孤藏一块饼。饼还特别地烫,若不是新鲜出锅,那就是小虾米用内力保着。
“想不到杭州府的虾泡饼这么好吃,我都舍不得走了。”
独孤藏打趣:“嫁给一个卖虾泡饼的就好,天天吃。”
“独孤藏,你信什么呀?”
独孤藏刚把虾泡饼喂到嘴边,就愣住了。
小虾米咯咯地笑着:“一个人信什么很重要,当然,一个人不信什么更重要。”
“很多时候男人什么都不信,太傻了。女人呢又只相信自己,也是太傻。可这种话反过来说也可以,男人什么都信,太傻,女人却偏偏对自己不信,太笨。其实都不好的。”
“可人若是没有一个信着的东西,是很难活下去的。当官的信上司。老百姓信菩萨佛祖。江湖人信刀。人嘛,其实都一样的。”
独孤藏不得不承认小虾米说的很有道理。
“你偷听我们说话?”对于这个神秘的姑娘,独孤藏早已经见怪不怪,“那你信什么呢?”
“我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当然是吃好穿好喝好玩好啦!”
独孤藏的脊背又升腾起一阵刺骨的寒意,仿佛一条沉睡了百年的毒蛇在他地身上苏醒了:“那是不是中原武林芸芸众生在你的眼里都是玩具?”
“喂,你是不是觉得我就是一个大魔头,你是不是总觉得天底下的坏人就被我一个人做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