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素来富庶，有钱人遍地都是。
高玉楼是一个标准的有钱人，可却绝不是一个暴发户。只一点就看得出来，他的房子很气派。
房子很气派和房子很有钱是两回事，就正如气派的房子未必有钱，有钱的房子也不一定气派一样。
他的房子用料虽然不是最讲究的，但是每一样的规格偏偏比常规的都要大一点点。
他的门比普通的门宽一点，他的照壁也比普通的高一点，他的池塘也比别的大一点，每样都是大一点，加起来那就不止一点了。
而暴发户，只会让人一眼就看到钱。
高玉楼的池塘不但很大，而且给人一种波澜不惊的深邃感。池塘边的菊花美艳，桂花芬芳，假山如雕，竹影摇曳，杂而不乱，如诗如画。
池子中的荷花虽然已经凋谢了，但是江浙气候好，荷叶还是绿色的，甚至能闻到隐隐约约荷叶清香。
池子中央还有一个六角凉亭，长宽两丈有余，比别的凉亭大出很多。凉亭中只有两个人在喝酒，一个是一脸阿谀奉承的施孝先，另一个是面白清须雍容华贵的高玉楼。
有钱都能使鬼推磨，何况是做官的呢。
小虾米看见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吓了一跳，用力踩了竹叶一脚，就落在了凉亭里。
高百炼和铁追一前一后顺着池塘过来。
高玉楼起身，施孝先看见铁追一脸惶恐，赶紧起身。
小虾米抢着道：“高老爷，我们人多，螃蟹和酒不够吃啊。”
高玉楼先愣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这又何难？老夫让人马上再送上来就是。”
“女侠、少侠能够赏光，真是老夫有福，今晚就都在敝下歇息，老夫这就去吩咐给几位准备收拾。”高玉楼说着就要往外走。
独孤藏和廖长春最后落到凉亭里。
小虾米环视四周，她已经隐约觉得不对劲：“高老爷，那位唐大爷怎么不来喝酒？”
高玉楼道：“唐兄旅途劳顿，又不胜酒力，已经在厢房歇下了。不知几位找唐兄何事？请随我来。”
一行人望着后院厢房去。
唐青川房里的灯并没有熄灭，这让人松了口气。
高玉楼喊道：“唐兄可歇息了？”
铁追性急，跨上去，一把推开门。
唐青川已经倒在了血泊里，他的天灵盖已经被击碎，脸上两边脸颊都刻上了字，左边“山河社稷图”，右边“风云绝杀令”。在他的头顶，甚至隐约能够看到“替天行道”的字样。
铁追摸着唐青川的尸身：“是用番天印打死的，只是没有割走人头。”
唐青川的眼珠几乎挤出来，脸都歪斜了。
施孝先不敢看，退在门外等着，嘴里嘟囔着晦气。
铁追将唐青川的随身物事都摸出来，只有一叠银票和一封信，在没有别的物件。
铁追拆开信：
经年不见，故人恭请唐氏于八月末会于杭州府，彼时自当奉番天印回归唐门。天王判官上。
信上面还用番天印盖了一个朱砂的印记，跟高百炼手上的一模一样。
高玉楼沮丧道：“唐兄死在舍下，当真是……唉。”
独孤藏道：“高老爷节哀，天王判官冲着江湖人来的，这次收到信的人，只怕是一个也逃不过。”
铁追道：“将尸身装殓了，暂时送到衙门存放吧！”
独孤藏道：“麻烦高老爷将院内的仆人都叫来问问，也许有线索。”
廖长春道：“我看不必了，他能无声无息就杀了人走，不会有人能够看得到的。”
高玉楼道：“我和施大人马上去办。”
高玉楼临走，带走了施孝先，施孝先也不喜欢待在这种场合。
几个人围着唐青川的尸体，没有人说话，也没有动作。
这种沉默，比死亡还要安静。
小虾米忽然生气道：“你们什么意思啊？是不是怀疑我？”
如今这种情况，最容易被怀疑的当然是她。
独孤藏只好缓和这种尴尬：“唐青川跟你说了什么？”
“他说番天印是唐门老前辈唐承宗、唐承业打造的，一共打了四块，用料极其复杂，每块收了一千两银子。后来多余的材料又打了一块，留在唐门。这次唐门收到这封信，所以他过来看看。”
“知道是什么人打造的吗？”
“他说他也不知道，就连两位老前辈都不知道是什么人。”
铁追道：“这么说，江湖中有四块番天印，除去五年前被销毁了的那一块，应该还有三块。”
独孤藏苦思冥想：“如果唐青川真的只知道这些，那凶手没必要杀他灭口。”
按照唐青川所说的，并不是多大的秘密，甚至不可以算作秘密。
小虾米接着道：“他说高老爷是唐门的生意伙伴，所以特别来拜访。唐门产出来的胭脂和药物，在江浙卖的很好。”
独孤藏忽然笑了：“何止是在江浙卖得好，唐门产的胭脂和药物，甚至远销到波斯、扶桑、高丽，还有更远的地方。”
小虾米懵了：“唐门产的不是毒药暗器吗？”
“毒药暗器除了江湖中人没人会买，但是胭脂和药物，十个人有七八个都会买。什么红玉膏、青玉膏、白面霜就连当年号称四大美人之一的杨贵妃都在用，可是很少有人知道胭脂都是有毒的。”
小虾米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不是吧，你别吓我！”
“是药三分毒，胭脂水粉也都是中草药熬制的，多少都会有毒。唐门本身就是炼毒的，所以他们的胭脂水粉毒量相当少，效果比一般胭脂好，当然价钱也更高。”
廖长春颔首道：“这事是真的，我曾在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里读到，说做面霜什么的，用的是牛的骨髓。我还听师父说唐门养牛的时候就会专门喂一些草药，这样炼出来的牛髓膏就会有一股香味。”
这不是天方夜谭，就像是用牛肉汤喂的猪，吃猪肉的时候多少都会有点牛肉味。
小虾米双手摸摸脸蛋：“那我以后要少用一点了。”
独孤藏看了廖长春一眼，表示感谢。他扯了那么远，总算没有让小虾米把脾气继续发下去。
独孤藏分析道：“唐门向来不怎么过问江湖中的事，天王判官跟唐门不会有仇怨。唐青川说了这个秘密，也不至于死，他的死一定另有原因。”
铁追忽然说了一句：“银师兄没有跟过来。”
独孤藏道：“他一定是在追查什么重要的事情。”
铁追猜测道：“他不会是去找新月楼里的那个女人吧？那个女人本来就很可疑。”
“这里距离永安街君胜赌坊不远，永安街的另一头就是新月楼。王炎风和徐玉都是死在永安街上，我担心银师兄出事。”
铁追这么一说，就赶紧冲了出去。
严一指已经死了，如果银如风再死了，那这个责任他是绝对背不起来的。
谁也不知道割头夜叉和天王判官会在什么时候杀人？会杀什么人？但是如果非要杀人，银如风被杀的可能性很大。
人一个接一个跟了出去。
独孤藏看了小虾米一眼：“你是不是想问问高府里的人？”
小虾米冷淡地说：“既然江湖中有三块番天印，你还是顾好你自己吧！”
独孤藏抱拳，转身也轻功跟了出去。
小虾米看着唐青川的尸体，无奈笑了笑：“这一次当真是人惊四九，年惊中秋。”
“你当然不会是因为山河社稷图和风云绝杀令死的，因为你还不够资格，可他们为什么要把这几个字写在你的脸上？”
小虾米蹲下去，触摸着唐青川脸上的字：“不是刀伤，不是剑伤，倒像是枪尖写上去的，可也不像，难道是铁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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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如风和喜鹊走在空空荡荡的永安街上，一阵风吹过，显得阴森恐怖，让人鸡皮疙瘩直冒。
一想到，这条街上有两个无头的冤死鬼，喜鹊真是想要尖叫。
“银大人，我怕。”喜鹊毕竟只是一个姑娘。姑娘家的胆子在有些事情上也许很大，但是在这种事上通常都是大不起来的。
银如风侧起耳朵，道：“前面有人打架。”
一阵“叮叮当当”的金铁交鸣声清晰可闻。
银如风将腰上的锁子扣抄在手上，挥舞着冲了上去。
喜鹊一声通透云霄的尖叫：“啊！”
她现在只觉得有九十九个披头散发的冤魂厉鬼跟着她的背后，要来抓她。她想要折回去，却又不敢，只好随着银如风冲上去。
毕竟前面有她的目标，至少让她的心里有几分踏实。人若是有了目标，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总是会有点底气的。
银如风冲上去，就看见地上已经躺着两男一女，还剩一男一女跟一个手持番天印的蓝衣夜叉缠斗着。
男人一柄三尺六寸长的汉式古剑，施展出来虎虎生威。
女人用的居然是一对柳叶鸳鸯刀，刀法密不透风，攻势竟然不在长剑之下。
刀剑如长河流水绵绵无绝磕在番天印身上，撞出一阵阵的火星。
无论剑法刀法的招式多厉害，似乎对这个蓝衣夜叉一点用处都没有，他都能够一一破开。
银如风想要出手帮一把，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位置，他只能等。
他仔细看着这个女人，四十四刀过后，右手上的刀果然被震飞开来。越是激烈的越是不能长久，这是常理。
银如风的锁子扣瞄准了空隙，已然出手。
这条镔铁混银锁子扣，两端有两颗钢球。
钢球破空袭去，比流星锤的招式更诡异。
蓝衣夜叉回手招架，钢球却猛然倒回。长剑当胸刺去，几乎得手。番天印荡开了长剑，蓝衣夜叉一脚挡住了柳叶刀。锁子扣另一端的钢球却狠狠打到了胸口上。
“嘭”地一声，胸骨几乎塌陷。
蓝衣夜叉倒退几步，银如风抢了上去。
打蛇若是不死，很可能会被反噬。这样的经验银如风以前有过一次，所以他一旦出手就绝不会给对手喘息的机会。
好的经验对于有智慧的人来说，一次就已经够了。
两个钢球交缠穿梭，忽西忽东，招式远比番天印来的更凌烈。番天印是短兵器，虽然霸道却不擅远攻，一旦被人欺入怀中，就很难施展。
两件外门兵器相遇，险象环生。
“啊！”喜鹊又发出凄厉至极的一声惨叫，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场景。
蓝衣夜叉滑出几步，飞身上了屋顶。
银如风回头，几乎晕厥。刚才的一男一女赫然已经倒地，另一个蓝衣夜叉得了手，也从屋顶上离开了。
男人居然还有一点微弱的气息。
银如风一下子制住他的青灵穴和膻中穴，缓缓地给了他一口真气。
“你想说什么？”银如风几近绝望。
“九……煞……龙……王。”男人拼尽最后一口气，也只说出了这四个字，然后就呛出了血，神仙无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