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的刀已经收回到了腰畔,他看着这个小姑娘离开,眼里闪过一道光,随即黯淡下来。忽然,年轻人像是想到了什么,跳将起来,朝着街道北边一阵狂奔。
他脚下生风,嘴里却含糊地念叨着。
“不好了,保定府要出事。”
“他老人家到保定,绝不是好事。”
年轻人刚离开,齐家老宅里已经乱做了一窝蜂。
人们在柴房里找到了被打晕的丫头,小静。
小静说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睡在柴房里,身上还多了一千两银子。
韩烈的尸体被抬了出来,几十个武林高手围着他在商量。一心道长已经耐心地把整个事情说了一遍,可问的人还是熙熙攘攘不绝。
人们并不满足这种云山雾罩的答案。
人们并不一定能够解决事情,但是却总希望能够知道事情的全部。也许正是因为有人不甘于只知道一部分,所以才有人永远在不懈地追求事情的答案和真相。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这句话总算问在了点子上。
一心道长长叹:“当然是去保定府。”
保定城外,日色将暗,晚风浮动。
夕阳迟迟不肯落下去,照着山下这一片乱葬岗。
独孤藏觉得暖洋洋的,惬意极了,因为余晖也照在他的身上,他就躺在这片乱葬岗上,仿佛刚刚睡醒。
无论白天黑夜,敢一个人在乱葬岗上睡觉,多多少少都是有点本事有点胆子的。
独孤藏的本事本来就不小,近三个月来风头最大名声最响的江湖人,非他莫属。他的胆子更大,不但孤身一人上了点苍山、青城山、峨眉山,更是击败了六位当代一流剑客后全身而退。
独孤藏甚至在洛河之东四招就击败了名噪一时的洛南双剑兄弟,就在华山掌门徐成缨准备迎战他的时候,他忽然就到了许昌。
谁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谁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来的?
独孤藏就像是天上的一颗流星,一闪就已到了人间。
独孤藏身上至少有两点很像流星,一是他的刀法迅疾,忽起忽落。二是他严肃起来的时候剑眉星目,眼神深邃而又闪烁。
可他绝对比流星耀眼。
无论是谁击败了那么多成名高手,都会比流星更耀眼的,因为流星实在无法造成这么辉煌的战绩。
尽管他这么辉煌,可几天前,他居然在洛阳被挡在了齐家老宅外面。他不愿意说他的真名,那些人刚好又不认识他,自然不肯收容一个陌生人。
那晚上在墙外出刀的年轻人就是他,他还在回想那一刀。那一刀本来已经是十拿九稳了,可遇到了那个小姑娘的腿法,居然被压制得很滑稽。
终于,最后一点夕阳也湮没了。
晚霞如火烧一般,烧红了整个西边天。
飞鸟鸣叫着投入山上的密林中,现在已经是归家的时候。
独孤藏看着飞鸟,眼神中些许落寞,长叹一声。
忽然,投林的飞鸟又惊起。
独孤藏一个鲤鱼打挺窜了起来,就看见山上一条黑影扛着个箱子从树梢间飞掠而来,使的竟是蜻蜓点水的上乘轻功。
江湖中能使出这种轻功的人并不多,何况还扛着一个箱子。
独孤藏眼前一亮,伸了一个懒腰,箭一般射了出去。
黑影凌空一个鹞子翻身,就收住了身形,两条人影齐齐落地,相隔不足两丈。
独孤藏打量了一眼黑影,笑道:“人都说梁上白臂猿,地下黑老鼠。想不到黑老鼠的轻功不在白臂猿之下。”
这条黑影居然就是专门挖人祖坟的黑老鼠。可黑老鼠来的实在是太巧了,竟好像是有人故意送到独孤藏面前来的。
黑老鼠猥琐的小脸上挤出了一个阴测测的笑容,三角眼里凶神乍现,晚霞的红光映着他的灰脸,说不出的诡异。
黑老鼠尖声道:“朋友好毒的眼睛。”
黑老鼠将箱子抛在地上,杀气弥漫开来。
“听说白臂猿是少林弃徒,你是昆仑叛徒。”
黑老鼠嘿嘿道:“昆仑武功未必比不上少林。”
独孤藏长叹道:“上个月在开封遇到了白臂猿,他的罗汉擒拿手在我面前才使出三招,我就砍断了他的手。”
黑老鼠悚然变色道:“你是独孤藏?”
独孤藏也想不到他杀掉白臂猿的消息传得这么快!
黑老鼠道:“你不在开封好好享艳福,跑到保定来做什么?难道你也是为了鲁大师而来?”
独孤藏道:“也是?难道你这一箱子是为了鲁大师准备的?”
黑老鼠哂笑道:“你以为江湖中的英雄好汉都是正人君子吗?”
黑老鼠的眼光仔细打量着这个江湖中新近崛起的武林新秀。
独孤藏一身很普通的青衫似乎有点泛白,很旧了。他的脸本来有些俊美,但是神情却有点懒散寂寞,于是他看上去没有那么引人注目,就跟我们平常见到的人差不多。
可你要是仔细看他的眼睛却能看见深邃,明媚,像是能让人眩晕的漩涡。
黑老鼠没有太在意独孤藏的模样身材。
因为他还有刀,一柄短刀。
看着他的人你没办法不注意到他的刀。
刀长一尺五,刀柄是用麻丝绞缠的,刀鞘居然是两片青竹合成了牛角的模样。刀虽然还没出鞘,但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吸引力让人不能不注意到。
独孤藏道:“我只问你,这是不是鲁大师要的?”
独孤藏身上的杀气霍然而出。
黑老鼠只觉得身上一阵寒气,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黑老鼠勉强一笑:“鲁大师怎么会要这种脏东西?”
几乎在同一瞬间。
独孤藏拔刀,黑老鼠双手洒出暗器,倒跃着向后逃去。
其实“同一瞬间”这个说法并不准确。黑老鼠屈膝,蓄力,出手在先。独孤藏拔刀在后。
谁也没有看清他是怎么拔的刀,但是他一伸手刀就已在手,黑老鼠的暗器就被击落。然后黑老鼠就看见那柄刀直刺而来。
黑老鼠知道这一次必死无疑,他的武功虽然不在白臂猿之下,但是他始终低估了独孤藏。
忽然,变故又起。
黑老鼠凌空后坠的身子扭曲了一下,就像中箭的飞鸟一样摔在地上。
独孤藏的那一刀并没有刺空。
事实上他一出手刀刃就刺入了黑老鼠的胸膛,可是他也发现了这个变故。
所以在六分之一次眨眼间,独孤藏就收住了手。又在六次眨眼间,收刀、落地,点住黑老鼠五处大穴,将他扶坐起来,用真气护住他的心脉。
黑老鼠咬紧的牙关终于松了,咳出几口黑血。
黑老鼠喘息道:“我被人出卖了,你替我报仇。”
独孤藏淡然一笑,这个黑老鼠果然是有人“送”到他的面前来的。
“我有秘密卖给你。”
“我凭什么答应你?”
“因为你也被人算计了。”
“你怎么知道?”
黑老鼠道:“我不知道,但是我看出了你的刀上的秘密。你的刀缺了一片,所以有两个刀尖……”
独孤藏截口道:“你的秘密是什么?”
黑老鼠道:“据说魔教准备南下,七个先锋已经到了中原,你也知道魔教有不少的人就隐藏在中原武林,这一次说不定是现身。”
独孤藏恍然变色:“来的都是什么人?”
黑老鼠咳嗽道:“据说是大护法、大祭师、招魂师,还有……还有老魔王座下的四大天王。”
独孤藏骇然道:“知道身份吗?”
黑老鼠摇头:“不知道。”
独孤藏长叹一声:“什么目的?”
黑老鼠闭上眼睛养神,轻轻摇头。
独孤藏道:“魔教的人许你什么好处?让你在什么时候干什么?怎么才能找到出卖你的人?”
独孤藏一连串的发问,黑老鼠微微睁开眼睛。
独孤藏知道他中毒太深,已经无救。
独孤藏揣测着道:“名、利、地位、女人,都不是,你要的是不是武功?他们许诺给你什么武功?”
江湖上的人,痴迷最多的岂非本就是武功。
“你知道白臂猿死在我的手上,本来你也不敢出手的,我以为你会使出你的土遁术,结果你居然用轻功。魔教的人给过你轻功心法?出卖你的人就是给你心法的人?”
黑老鼠眼里露出一丝赞许。
独孤藏正准备说什么,黑老鼠忽然全身抽搐起来。
黑老鼠拼着最后的力气想起了什么,可是他只说出了一个“女”字,就已经毒发气绝。
独孤藏脚底一用力,就已经滑出了两丈。
黑老鼠的身子立刻腐烂开来,变成了一堆被筷子大小的蛆虫争食的烂肉,发出一阵可怕的恶臭。
独孤藏一转身,就吐了出来。
无论是谁亲眼看见这么恶心的场景,不吐都是很难的。
独孤藏也只是一个人,跟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天忽然间全都黑了,夜风吹得很浓重,独孤藏觉得很冷,这才发现自己一身的冷汗。
看黑老鼠的死法,应该是魔教下的手。难道是个“女”人?
独孤藏想不明白,他只是默默地消失在夜幕里。
他依旧那么神秘,那么孤独。
他讨厌江湖中的杀戮和阴谋,可是他总是在面对,所以他也杀人。
人们总是在做自己讨厌的事情,这本就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之一。这种悲哀通常也是没有办法避免的。
因为人心狭隘,永远不可能和整个世道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