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藏漂在水上,欣赏着两岸的风景,偷得浮生半日闲。
可这里并不是江南,两岸也没有香花垂柳,更没有婀娜伊人。只是河沿上一个正在浣洗的小姑娘,这个小姑娘才十四五岁,比小虾米的年纪还要小。
独孤藏看着这个姑娘,左边眼皮跳了几下,右边眼皮也跳了几下。要很久之后独孤藏才知道,他今天实在应该多漂流一会。
因为很多人一生的命运,都是在那么一瞬间被决定的。
独孤藏坐在一块青石上看着洗衣服的小姑娘,她的面庞消瘦冷峻,眉清目秀,一身粗布的灰衣已经洗的发白,附和着她眼睛里的落寞。
小姑娘忽然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
独孤藏笑了,他还在看,仿佛这是天下最美丽的风景。
小姑娘似乎有点凶:“就是叫花子讨食你也吭一声啊。”
独孤藏道:“那就请你行行好,给口饭哪。”
小姑娘笑了,停手从边上的大石块上拿过一个小白布包,小心翼翼打开,是一块玉米饼,她又小心地掰成两块,递给独孤藏。
“请你吃一块饼子。”小姑娘很真诚。
独孤藏提醒她:“这是半块,不是一块。”
小姑娘很较真,神色却有点黯然:“这就是一块。”
一块饼子可以分成两块,独孤藏忽然想到了一种很可怕的可能性。
小姑娘咬了一口慢慢地吃:“对于我们这样的人来说,半块也是一块,一口也是一块,都一样的,这是我的早饭。”
这简单的几句话,却蕴含着人类最深远的悲哀。
人活着的第一件事,就得要吃饭,吃饭就得要钱,因为贫穷而忍饥挨饿甚至饿死的人永远都有。
独孤藏道:“对不起。”
他在心里想了七八种帮助这个小姑娘的方法,可是他不会知道,他一决定,就毁了这个小姑娘。
“你有什么想吃的吗?我请你。”独孤藏的语气几乎是恳求,他是诚心诚意地想要做点什么。如果他今天遇到的是一个老女人或者一个男人,也许事情就不会这样让他为难。
小姑娘笑着摇摇头:“我想吃的东西太多了,冰糖葫芦,桂花糕,五香花生,荷叶霜糖,好多好多,你也请不起,看你的样子比我还穷。”
独孤藏哑然失笑,却几乎落泪。
“你知道吗?有些地方穷人家的长子,满十三岁是被赶走的,自谋生路,养不活你,走的那天会煮一碗红糖鸡蛋给他吃。”
“穷人家的长女,满十二岁就会被有钱的人买去,长得好看的就做小做妾,长得不好看的就专门给人家干活。”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穷人,你当然不会知道。”
“我是长女,等到年关就会有人来买我。”
独孤藏强笑着:“你这么漂亮,肯定值钱。”
“谈的是三十五两。我还有弟弟妹妹,有了这点钱,我弟弟过两年能娶房媳妇,我妹妹长大了,也不用像我这样要拿来换成钱。”
原来,所有的事情到最后都是一样的。奉职朝廷的官大的说了算,在世道上有钱的人说了算,混江湖的刀快的人说了算。这是永远不变的规律。
独孤藏一低头,眼泪落了下来。
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刀口舔血,朝不保夕,本来是宁愿流血也不愿意再流泪的。他一直以为这世上最可悲的事情,是没有一个家。所以他羡慕每一个有家的人,他也渐渐学会了忍耐孤独,忍受痛苦。
直到现在他才发现,有家却再也不能回去的感觉,那比没有家更令人难过。
“你知道什么是香草吗?”
独孤藏哽咽着,摇摇头。
“我听她们都说,要是做有钱人的小老婆,一定要吃香草,吃完香草之后人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我们村的一个姐姐给卖出去了,人家大老婆总是打她,她就吃了很多很多香草,听说她死的时候都是笑着的。”
“我做了人家的小老婆后,我也一定要吃香草,吃很多很多,这样就算被打了,也不知道疼。因为当人家的小老婆,注定没有好下场的。不过不要紧,算命先生说了,我活不过三十岁。”
“你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我的话太多?”
独孤藏抬头,他又想到了一些事情的可能性。
“你说的香草,是不是罂粟花?”
“什么是罂粟花?我不知道,我只听说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
据说,有一个遥远而古老的国度,那里生长着一种魔鬼之花,有红色、紫色、粉红、白色,美艳十足,名字叫罂粟。罂粟花流入中土又有虞美人、鸦片花、百般娇、赛牡丹、英雄花的别称。这种罂粟花若是进入人的体内,就像曼陀罗一样能麻痹人身的痛楚,但是罂粟花远比曼陀罗更可怕,它能令人产生幻觉,产生依赖,让人疯狂。
据医书载,罂粟花的果实未成熟时多大是青绿色,切开罂粟果的皮,流出来的浆汁凝固之后可以治疗腹痛痢疾,名为阿芙蓉、阿片,又称作鸦片。
独孤藏道:“你有没有听过一种名叫山茄子、万桃花的东西?”
小姑娘道:“当然听过,采药的人说那就叫曼陀罗,正是现在七八月开花结果,毒死过不少人呢。”
独孤藏道:“你说的香草,跟曼陀罗一样的,也毒死过很多人,有的人碰了香草后,生不如死。”
小姑娘把洗干净的衣裳都收拾到大竹篮里:“我该走了,还有别的活要干。”
独孤藏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笑得很寂寞:“我们这里是丁家村,我以前的名字叫小花,我被有钱人家定下来之后,我爹用三个鸡蛋跟私塾里的先生换了一个体面的名字给我,我现在叫丁柔柔。”
“我都不难过,你难过什么?穷人家卖儿卖女本就是常然的事,人活着,总得要吃饭呐。”
丁柔柔挑起担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
这本不是她一个小姑娘应该承受的重量。
独孤藏看着她离开,一个被生活苦难折磨到纤瘦的背影,他由上而下地看着,看到她的布鞋的时候,他愣住了。
丁柔柔居然没穿袜子。裤子和鞋子没遮住的脚踝晶莹,却露出黑色的丝网。
独孤藏看得入迷了,心中升腾起一股最原始的欲望。
也许丁柔柔脱光了衣服站在他的面前, 他反而觉得无趣。
嫩白色的肌肤,深黑色的丝网交织勾勒成一道无法救赎的风景。曾经有人说过,黑色和白色都是最接近的死亡和情欲的颜色。
独孤藏浑浑噩噩,跟着丁柔柔在走。
丁柔柔忽然回头瞪着他:“你跟着我干嘛?你不是这里的人,赶快走吧,小心被人当贼打。”
独孤藏还是跟着她。
丁柔柔道:“你老跟着我,是不是想强奸我呀?”
独孤藏实在想不到一个小姑娘居然说出这样的话,他就算是个登徒浪子,也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了。
“今天傍晚我在这里等你,你再请我吃一块玉米饼。”
丁柔柔停下:“村东小溪边,那里没人。”
看着丁柔柔离去,独孤藏实在是忍耐不住了。
他现在总算明白他身上中毒的可怕了,若是不运行真气还好,一旦运行,真气就不受控制。要不是他刚耗空气力,可能真的会强奸丁柔柔的。
丁柔柔不知道独孤藏这一整天到底去了哪里,干了什么。
可是中午她打柴回家就看见她的家被人拆平了,三十个石匠在打石料,三十个木匠在做木料,各式家具都已经堆成了小山。
村里的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至于在很多年之后,人们仍然在谈论这件事,尤其有女儿的人家谈论得最为传神,并且希望这样的好运能够降临在自己的身上。
丁柔柔只知道她到村东头的时候,独孤藏在石头上快要睡着了。他好像经历了很多事,好像很累。
“谢谢你送我的新房子。”
独孤藏几乎有点巴结地问:“能让我看看你的脚吗?”
丁柔柔的脸上一片绯红,如天边的云,可她毕竟也不是一个扭捏造作的人,她坐在石头上,脱下了她的布鞋。
独孤藏见过各种各样的脚,可是这么漂亮的脚他还是第一次见。脚上穿着的黑网丝让这双脚更显得神秘而勾人,仿佛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双脚更香艳的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扭曲的情欲在他的心里滋生,像是硬要把他推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像廖长春一样走火入魔。
也许是对于这个世道,对于所有的人和事,独孤藏已经压抑得太久了,他也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高尚。而且不管男人女人都不能填补他心中那些粗鄙丑陋的恶念邪念,最可怕的时候他甚至想要为了自己的名声要廖长春做他的替死鬼。
如今,那些控制不了的邪念终于如洪水撞翻了堤坝一样铺天盖地碾压而来。
独孤藏很清楚这种后果,可他已经不能控制。
“你哪里买的这种渔网式的袜子?”
“没有买啊,是一个去有钱人家做工的姐姐带回来给我的网兜,用来收衣物的。我们家没有多余的布做袜子,我就用这网兜改成了袜子。”
“你好像很喜欢我的脚。”
独孤藏喘息着缩成一团,跪在地上,捧着丁柔柔的一双脚使劲地摸索着,如狼似虎,如饥似渴,恨不得一辈子就这样结束了。那种丑恶,贪婪,卑微而享受的神态,像极了中罂粟花毒的人毒瘾发作。从此以后,一切的名声光荣都不再重要。
独孤藏只想在这双脚上找到一个安息的坟墓,否则他死了之后也只是一个冤魂厉鬼。
丁柔柔心里忽然生出了悲哀,她觉得男人都很卑微下贱,有人的时候总是装得很正经很厉害,没人的时候就丑态百出令人作呕。
丁柔柔忘了女人也是一样的,男人女人都是人。
现在她的心里只想得到这个男人并且留住他,所以,她默默地解开自己的扣子,将蓓蕾般的身体坦露出来。她的身材窈窕成熟,含苞待放。
“我跟你走,做你的丫头服侍你。”丁柔柔将独孤藏的脸捧起来,“你要是喜欢这种袜子,我以后每天穿给你看。”
丁柔柔想要把独孤藏的头靠她的胸膛上,独孤藏颤抖着抽搐着倒下后,在地上打滚,呻吟着:“走,你别碰我,快走啊。”
丁柔柔永远也想不到一个男人居然会这么痛苦。
独孤藏滚到了小溪里,还是在不停地抽搐,他一直忍耐着,千万不要跳下这个火坑去。
他心里最后的一丝理智还在挣扎,他知道今天如果他碰了丁柔柔,他这一辈子就算是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