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藏忽然道：“一定漏掉了什么。”
一行人又折回李病的房间里查看。
独孤藏将残破的太岁从箱子里拿出来，箱子底刻着两行字：
山河社稷图已拜领。魔教四大天王留字。
字就跟鲁盛身上的字一样，是看不出笔锋的正楷。可无论谁也看得出，这个人的功力深厚，字竟像是随手刻上去的。
诸葛无死愤然道：“果然是魔教的人杀了李兄。”
独孤藏摇头道：“未必是魔教，字谁都可以刻上去。”
廖长春愤然道：“可李老前辈不是谁都杀得死，魔教这是在公然挑衅。想必那一趟镖，也是魔教劫的。”
陆棠清道：“杀人的人是魔教的四大天王，这件事就能解释得通了。”
所有人都清楚，像李病这样的高手，除了魔教四大天王，能杀死他的人已经少之又少了。
独孤藏道：“也许我们中就有魔教的人。”
廖长春道：“也许你就是。”
独孤藏道：“对，也许我就是。”
可是，独孤藏是杀不了李病的。
廖长春又道：“李老前辈和徐老前辈是我请来的，如今被人杀了。”
独孤藏道：“所以你想要在我身上要一个交代。”
廖长春道：“你必须有一个交代。”
独孤藏道：“反正我现在是杀人凶手。”
廖长春决绝道：“如果你杀了我，你也不妨说我是凶手。”
江湖并不是永远是非分明的。
独孤藏道：“杀死李老前辈的是魔教四大天王，我就算是其中一个，也还剩下三个。”
廖长春道：“不管魔教来的是谁，有几个，都一样。”
这句话已经说绝了，意思就是不管你是不是杀人凶手，也都一样。
话既然已经说尽，那就不必再说了。
独孤藏缓缓后退，准备拔刀。
陆棠清道：“两位请住手。”
廖长春道：“陆前辈不要阻拦，事关鲁大师和两位神医的性命，还有家师的名誉，在下万死不辞。”
独孤藏道：“看来这个黑锅我是背定了。”
廖长春问道：“今天你没有离开天府酒楼？”
独孤藏道：“一直都在。”
所以独孤藏听到了那些话，所以他更急于找出凶手来，所以他才会回来。可是回来了，再想走就没那么容易了。
如果犀灵刀真的是古大师和九爷铸造的，如果他的轻功真的是从韩大少那里学到的，那独孤藏更不能给他们抹黑。
这就是江湖人的苦衷和无奈。
廖长春道：“今天李老前辈说的那些话，是真的吗？”
独孤藏笑了：“你们选我背黑锅，绝不是因为古大师、九爷和韩大少的关系。”
廖长春道：“那是因为什么？”
独孤藏道：“你们在人前那么说，不过是让人觉得你们做事缜密有分寸，又能敲山震虎。”
独孤藏忽然笑得很是落寞：“你们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而我无门派无家世，活着不多，死了不少。”
选无足轻重的人来背黑锅，麻烦当然小得多。
这才是事情的真相。
真相永远不会是干净的可爱的。
人性当然更肮脏。在江湖中混的人，又有谁是真的干净的？
公孙妙手劝道：“独孤兄弟就不要再执着了。”
诸葛无死也道：“再隐瞒下去也是伤人伤己。”
独孤藏凄然笑道：“有些话，就是死也不能说。”
关于犀灵刀的来历，李病说了个囫囵。
独孤藏当然宁死也不会说出犀灵刀的来历，不管怎么来的，他绝不会给任何人丢脸的。
廖长春道：“你走吧，今天不杀你，可我一定会杀了你。”
韩坤疑惑道：“为什么？”
廖长春也凄然笑道：“没有为什么。”
廖长春想要杀独孤藏，自然也做好了死的准备。
一个想要杀人的人，也同样可能被人杀。生死之间，不管为的是什么，都已经不再重要。
独孤藏点头道：“不管是为什么，我都等着你。”
独孤藏走到院中，风吹着他身上的冷汗。
风中一阵血腥味。
死人的血已经凝固，开始发臭，这是活人才有的血腥味。一个慌忙奔进来的人影已经倒在了独孤藏的脚下。
“景大侠。”
独孤藏扶起景玄子，只见他浑身是血。
屋子里的人赶紧簇拥着出来，今天发生的变故实在是太多了，一个受伤的景玄子已经让人吃惊不起来。
独孤藏问道：“景大侠追的可是凶手？”
景玄子喘息着道：“他，自称是，魔教的四大天王。”
韩坤问道：“景师哥，那人是男是女？”
“没听出来。”
魔教的四大天王自然是不必说谎的，也没有人敢栽赃他们。
可四大天王的武功居然已经深不可测到这样的地步，连景玄子这种高手都没听出对方是男是女。才一个，就已经这么厉害，若是四大天王联手，那真的是中原武林的浩劫。
陆棠清问道：“青云剑呢？”
景玄子虚弱道：“丢了……”
景玄子拼着一口气，说完这两个字，咳出一口血来，昏死过去。
夜已经深了，繁星开始散漫。
独孤藏还是离开了，他也只能离开，似乎所有的事情跟他都没有什么关系，可又像是冲着他来的。
他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一个永远的局外人。
所以无论到了何处，他都是局外人。
夜风中鸟鸣虫噪的声音让他心静，他像个夜游神一样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个没有家的人，又怎么会有方向？
一个没有过去的人，自然更是不会有将来的。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独孤藏忽然觉得天地间一阵肃杀的气氛。
他知道他的身后有人跟着，他想回头，可是他不敢。
他总觉得背后这个人还在十几丈外，可又像是贴着他的后背一样。
独孤藏见过的高手就算没有一百，至少也有八十。可只怕这八十个高手加起来也不如身后这个人的一根小手指头。
独孤藏先是感觉气血翻腾压不住，然后就是浑身酷寒燥热，头重脚轻就要走火入魔。
独孤藏想要吐血，可还没有吐出来，就已经一头栽倒。
若是晕过去了也还好，独孤藏却偏偏有点意识。
他想动，偏偏一点也动弹不了。
独孤藏也不知道他在冷硬的青石板上躺了多久，他只感觉有只手轻轻地在他的嘴里塞了一颗东西，然后他就彻底失去了知觉。
在失去知觉之前，他只是闻到一阵奇异的香味。
这种香味不是药香花香，也不是胭脂水粉的香味，更不可能是女孩子天生带着的体香。
人世间，仿佛从来没有过这样的香味。
如果这种香味不属于天堂，那就一定属于地狱。
独孤藏并没有上天堂，更没有下地狱。他醒来的时候阳光刺眼，他躺在郊外一个无人的茶棚里的简易木桌上。
茶棚里虽然只有他，可周围却都是人迹。
独孤藏想要起身，已经来不及了。
脚步声却越来越近，四个内外功一流的高手踩着松软的沙土向他走来。
独孤藏侧着脑袋看着这四个人。
看见第一个人手里的长剑，他笑了。
看见第二个人的手他已经笑不出来了。
看见第三个的金刚降魔杵，他叹了口气。
看见第四个人手里提着的独脚铜人他连叹气都省了。
独孤藏看着第一个人笑道：“听风剑？你就是‘南天一剑’陈天茂？”
陈天茂拱手道：“承让了。”
独孤藏又道：“你来杀我是为了鲁大师给你铸的这柄剑，还是为了你的师兄查不朗？”
独孤藏击败了点苍掌门查不朗在江湖中早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他上点苍山的时候找的本来就是陈天茂，可他不在，查不朗看他年少没放在眼里，所以查不朗败得很惨。
陈天茂“哼”了一声：“临死还要过过嘴瘾吗？”
独孤藏转向第二个瘦高的人，道：“一身金色锦衣，你就是淮南鹰爪王门下的‘金翅大鹏’王胜天。淮南王家和江西韩家是世交，和鲁大师更是交情匪浅。”
王胜天冷声道：“所以你死的并不冤枉。”
独孤藏向第三个黑矮的胖子笑道：“‘杀将军’沙猛，湖北谢家招赘的女婿，这根金刚降魔杵净重三十三斤，是鲁大师给谢家的贺礼。”
无论是谁能使得动三十三斤重的兵器，这个人自然都不是好惹的。
沙猛和气笑道：“好说，好说。”
独孤藏叹了口气道：“最后这位姓高的兄弟，恕在下眼拙，只认出了你的铜人，实在认不出你。”
年轻人笑道：“在下若是拿着锤，你一定认得。”
独孤藏也笑了：“山西银锤铁环高家的‘千锤铜人’高百炼。”
如果说独孤藏还可以跟陈天茂，王胜天，沙猛拼一下，但是跟高百炼绝没有胜算。
高百炼的银锤上，用熟铜嵌了一个独脚铜人的样子，江湖中人提到那柄镶铜银锤就像是见了活鬼。
高百炼笑道：“朋友一定是个老江湖，可我们连你的来历一点都不知道，真是自叹不如。”
独孤藏道：“你们来得可真快。”
沉默。
老江湖不到必要的时候是不肯随便乱说话的。
独孤藏又道：“你们一直都在保定府，你们都来了，别的人自然不会落后，我一直以为来的人不止你们四个。”
现在无论是谁杀了独孤藏，都立刻可以名震江湖，不但替鲁大师和神医报了仇，更能得到江湖侠客和世家大族的“人情”。
所以，独孤藏是不是凶手并不重要。
古往今来，被人冤杀屈杀的人何止千百，多一个少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
江湖中所谓的英雄好汉大侠的名声，绝大多数不都是靠别人的血铺垫起来的吗？
王胜天傲然道：“别说是四个，一个就够了。”
陈天茂着急道：“赶紧起来，你受伤了，我们让你选，你选谁？”
独孤藏道：“不用选。”
陈天茂道：“你难道还走得了？”
独孤藏道：“你们一起出手吧。”
陈天茂气急：“你敢侮辱我们？”
独孤藏笑了：“不敢。我也知道，云贵川一带的剑术高手第一当数你。可这三位的武功也不比你弱，既然你们一个出手我是死，四个出手我也是死。那不如让你们四个杀了，你们一起分。”
沙猛笑道：“你也不是非死不可，只要你交出钥匙我们就能饶了你。”
独孤藏道：“钥匙？什么钥匙？”
沙猛道：“开启山河社稷图宝藏的钥匙。”
陈天茂悠然道：“也就是你的犀灵刀。”
独孤藏猛然坐了起来，一腔怒火中烧。
如果说几大家族几大高手联手也不过是要了他的命，那犀灵刀变成了山河社稷图的钥匙，那真是眨眼之间就能让中原武林血雨腥风。
犀灵刀能够破解山河社稷图，是宝藏的钥匙。
这句话想必已经传遍江湖。
独孤藏这下才真的是被打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独孤藏恶狠狠地盯着沙猛道：“你是一条笑里藏刀的老狐狸，我就选你。”
“好！”
沙猛已经出手，真正的老江湖都懂得把握时机。
现在独孤藏神衰气弱，双手撑着木桌，很难拔刀。
这正是沙猛的好机会。
无论是谁杀了独孤藏，非但能够替鲁大师报仇，更能够得到独孤藏的战绩和荣誉。
这种机会不是时常能够有的，这样的诱惑对于江湖人来说，通常也都比金子更吸引人。
陈天茂和王胜天的眼里有了丝丝嫉妒。
金刚降魔杵已经望头打了下去，这一出手，力道何止百斤。
独孤藏就是来得及拔刀，也定然招架不住。
降魔杵已经打到了脑门，就在一刹那间，犀灵刀的刀光闪出来，生生挡住了这一下。
没有人看清独孤藏的出手，但是一眨眼，金刚降魔杵已经落地，犀灵刀已经架在了沙猛的脖子上。
王胜天和陈天茂对了一个眼神，想要出手。
杀了独孤藏，赔上一个沙猛，这笔买卖合算做。
忽然，简陋的茶棚内室响起了一个少女的歌声：
“小花猫，叫喵喵，猫猫是个乖宝宝。小花猫，叫花花，花花听话人人夸。”
王胜天已经变了脸色。
陈天茂的剑本来已经出鞘，准备出手，听到这段童谣，一个凌空倒翻过来，剑都来不及入鞘就飞出去了几丈。
王胜天更快，勾起地下的金刚降魔杵，一眨眼也到了几丈之外。
沙猛和高百炼同时滑向后，也飞到几丈外。
四个人几个起落，就已经消失在荒野。
这个少女唱出来的歌声里面，仿佛带着一种可怕的魔力，让人听了之后就会发疯着魔。
独孤藏还刀入鞘，虚弱地道：“真好听，唱歌的女孩子也一定很可爱。”
为什么这四个武功顶尖的人来找独孤藏听到了这个少女的歌声，就全都吓得落荒而逃？
这个童谣到底代表了什么？
这个少女又究竟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