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藏忽然向查不朗道：“前辈可知道你们为什么会被人拖住？八月十八之后才进杭州？可知道你胸前的伤口被谁所伤？”
查不朗疑惑着，摇头。
“当然就是这位华山派的徐大掌门。”
徐成缨冷声道：“笑话，诬陷高老爷不成，反把脏水泼到老夫头上。”
独孤藏跟他争锋相对：“你咳嗽，是因为你受了伤。”
“两个蓝衣夜叉受过伤，一个伤在高百炼手上，一个伤在银如风手上。韩真真胸口有一个伤，剩下的伤既不在铁追也不在冯惊雷的身上，当然是在你的胸口。”
“银如风的锁子扣有多重我们都清楚，半个月，你的伤决计好不了。”
“笑话。”徐成缨扯开了胸口，他的胸口也并无伤痕。
难道这一次他们真的猜错了吗？
人群中已经有了窃窃私语的声音。
独孤藏叹气着摇了摇头：“你们果然难对付，我本不想在天下英雄面前让华山派名声扫地，可这是你逼我的。”
外面又进来两个人。
屠刚毕竟还是找到了徐玉。
“徐玉根本没有死，他也不该死，你太谨慎太小心了。他若是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可他身上绝不该多出一封信来。华山派根本没有参与天绝门那一战，天王判官为什么给徐玉送信？”
徐成缨看着徐玉，笑道：“你没事就好。”
“不该死的人死了，这就是破绽。可不该死的人忽然活过来了，就能成为证据。”
“火龙起来那十六个字是你说的吧？千蛇岛上的人都是你灭口的吧？唐青川也是你杀的吧？当时施孝先大人和高老爷在喝酒，你早就在那个屋子里了。石龙子当然也是你用唐门的毒药化去的，毒药在石龙子的身上，一沾水，马上散开。”
“我猜，唐青川带来的第五块番天印，在你的手上吧？”
徐成缨拔剑：“我可不是铁追铁大人，你说什么都没用。”
“老江湖软硬不吃也是人之常情。”独孤藏指着高玉楼，“你还想在高老爷祭火神之后，取而代之。”
徐成缨道：“没有证据的事，随你怎么说！”
“千蛇岛上怎么会有东南朝向的祭台，你留下故意给我们的线索吧？那天在千蛇岛的人一定是你，我和廖长春回来，就被高老爷请到了这里，就好像是故意拖延时间，让这么多人进杭州城变得合情合理。”
“不承认也由不得你。”小虾米一句话出口，像鹞鹰扑兔，直取徐成缨。
徐成缨挥剑，剑光闪烁，剑气破空。
桌上的碗碟碎裂，酒菜乱飞，一片狼藉。
小虾米用一根竹筷，施展出来的赫然也是华山剑法。
风卷残阳，小虾米一招就封住了徐成缨使出来的燕子回巢、清风徐来、平沙落雁三招。
剑光虽然笼罩着她，可徐成缨已经落了下风。
小虾米反手一招直捣黄龙，欺身而进，一松手，筷子落地。可筷子还没有落到地上，小虾米在他的胸口掏了一下。
她退出一丈外，筷子才落地，手上一张皮。
这是做人皮面具的材料，能够遮脸，自然也能够遮胸口上的伤痕。
徐成缨凄惨笑着，对徐玉道：“不许为我报仇，你在中原已经没有立足之地，出关吧，只是要活着。”
徐玉哭着跪下去，磕了三个头：“父亲保重。”
徐成缨整理好衣裳，对着各位武林同道拜了一拜，然后对独孤藏道：“我早前就准备和你一战。”
“我知道。”
“我对你那一招犀牛分水已经了如指掌，这一战我必胜。我此次走投无路拜你所赐，所以我必杀你。你若是能得手，也不必留情。”徐成缨想要给独孤藏造成压力，可独孤藏却全无反应 ，“我也很想知道，你击败查兄他们六人成名江湖，到底是你的武功卓绝，还是因为他们认出了你的犀灵刀故意让了你，给兰大师古大师面子。”
“好。”
刀光和剑光同时飞起，一阵金铁交鸣的声音。
长剑大开大合，滴水不漏，一副长者风范。短刀速度更快，穿腾飞刺，招式绵密不断。
漫天的光芒闪刺着人们的眼睛，来不及思考，人们对独孤藏和徐成缨的估计显然低了。
华山剑法八十一招，转瞬间就使了出来。徐成缨已经黔驴技穷，剑法开始散乱，变得刚猛诡异。
双龙道人和杜可忧居然同时说道：“这是刀法。”
独孤藏的刀法却变成了剑法，两个人看起来又别扭又可怕。
独孤藏用的一剑穿胸这种简单的剑招，徐成缨猛退，双手握剑，一剑斩下。扭手，挥刀，回肘，刺出，一气呵成。
徐成缨用的竟然是扶桑刀法。
徐成缨的剑刺出之后，又一挥，独孤藏再无退路，忽然倒在了地上。
小虾米都忍不住想要出手了，她不停地在衣裳上擦汗。
独孤藏倒地，又一刀斩了下来。人群中已经有人发出了惊呼，独孤藏这一次是难逃了。
可这一下却斩在了石板上，长剑断成三截。
独孤藏却从他的身后起来了，犀灵刀入鞘，淡淡说了句：“这一招也叫犀牛分水。”
在徐成缨的长剑斩下来的时候，独孤藏从地上一滑，反从徐成缨的胯下穿了过去。
徐成缨跪倒在地，两条腿上都缓缓流出鲜血。
徐成缨忽然大笑：“你居然不杀我，你居然不杀我。”
独孤藏道：“有一位前辈跟我说，杀人的目的本就是为了止杀。可只要能止杀，杀不杀人根本不重要。”
如果江湖中人都能秉承这样的侠义精神，这个江湖一定太平得多。
徐成缨从剑柄中抽出一支纯钢打造的判官笔，扔在地上。
小虾米问道：“唐青川脸上的字，是你写的？你还知道什么？”
独孤藏截口道：“山河社稷图？你还知道什么？”
他探手从怀中摸出景玄子给的那枚陆棠清的牌九。
鲜红如血的红玉上，八个刺眼的白点，是“三五”的八点。
徐成缨脸色大变，随即恢复平静，从怀中拿出一个锦囊，把里面的红玉抛给了独孤藏。
同样是八个刺眼的白点，“二六”的八点。
陆棠清和徐成缨，居然一对“杂八”。
独孤藏道：“这牌九到底表示什么？”
徐成缨看着高玉楼，笑得很诡秘：“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我得不到的东西，你也别想。人头就在池塘里。”
查不朗的剑和高百炼的锤同时出手，高玉楼竟然以血肉之躯硬扛了这一锤，合手接住了查不朗的剑。
高玉楼没有受伤，高百炼的手却几乎脱臼。
“金钟罩。”铁心大师恍然失色，从背后一掌按了过去。
可这一掌刚打在高玉楼的身上，铁心大师就吐出一口污血，他的右手已经变成了死黑色。
独孤藏大喊：“筷子上有毒。”
高玉楼既然取了唐青川的毒药，哪有不用的道理？只是他居然把毒下在了筷子上，这倒是让人防不胜防。
就在这空隙，徐成缨对着徐玉摇摇头，一掌打在自己的天灵盖上。
一群人立刻运功，不运功还好，一运功，手上的黑色立刻蔓延开来，一阵阵火毒攻心。
可这毒也不是下给所有的人，独孤藏、唐千仞、屠刚、段黑虎、查不朗这些没中毒的人合力围杀高玉楼，一时之间拳掌交错，刀剑翻飞。
独孤藏道：“前辈快救人。”
唐千仞闪出圈外，查不朗胸口却挨了一掌，可高玉楼自己也伤痕累累。
这时候破空传来一阵尖利的响声，两个黑衣人从屋顶飞下来，一时之间就发出了几十种暗器，将缠斗高玉楼的人一一逼开。
“不好。”小虾米抢向前想要留住高玉楼，两个黑衣人一左一右揽住高玉楼，摔下两颗霹雳弹，消失在烟雾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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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西湖边上的福元楼，小虾米在吃着虾泡饼和鱼豆腐，一条三斤的西湖醋鱼和三只一斤多的热气腾腾的螃蟹送了上来。
独孤藏姗姗来迟。
“怎么这么久？我看你们男人真是麻烦。”
独孤藏笑笑，坐下来吃鱼。
“廖长春，高百炼怎么没跟你一块来？我点了很多菜。”
独孤藏道：“廖长春昨晚上就离开了。”
小虾米边吃边头：“也对，他是有去处的人。那高百炼呢？”
独孤藏道：“他将要跟着银如风去京城，徐玉也要去。折子已经送往京城了。”
“想不到徐玉和高百炼居然会去当官。”
“只要是对大多数人有好处，当官和混江湖有什么区别吗？”独孤藏看着西湖里的游船，觉得可惜。
小虾米一拍筷子：“别用你的大道理教训我。我问你，大多数人对的，一定是对的吗？”
独孤藏讪笑：“这倒是不一定。”
“那你还跟我说？”
跟一个女孩子讲道理，实在是件愚蠢的事情。一个聪明的男人都应该学会惹不起就躲，躲不掉就只能哄了。
独孤藏避之不及：“唐门、点苍、王家他们都领了尸体送回去安葬，只等九月初九。”
小虾米担忧道：“九月初九真的会有那么一场决战吗？”
“当然会有了。”独孤藏也有点担忧，“障碍已经扫干净了，可底牌还在手上，只要底牌还在，就有胜的可能。”
小虾米漫不经心：“底牌是谁？”
“底牌当然是九煞，昨天晚上来救高玉楼的人一定就是九煞，你追出去那么久居然没有追到。”独孤藏给自己倒了杯酒，忽然道，“水缸里既没有水，也没有碗，那碗上哪里去了？”
“当然是被打水的人拿走了。”
独孤藏笑了：“你就是聪明。我已经知会了银如风他们，一个当官的若是要八个高手保护，肯定就是打水的人。”
他们说的居然是浙江巡抚胡太溪！
小虾米忽然皱眉：“我们要不要搭把手？”
“不用了，这件小事他们还能做好的。”
“那火烧杭州城的事情呢？”
“想来想去，杭州现在家家都有的，就是龙王像和龙王画，猫腻肯定就在里面。唐前辈也已经证实，画里确实有烈火金姑的粪便。九月初九登高之前，人们都会用茱萸或者柳枝在家里四处洒一点酒水，只要洒在上面，立刻就烧起来。”
小虾米道：“你还是怀疑唐门？”
“有点吧，世家大族的事情，说不清楚。”
小虾米道：“什么说不清楚，你就是太善良了。高玉楼昨晚上下的既然是唐门的毒，他一个掌门人难道会不知道？我甚至怀疑高玉楼根本没那种下毒的本事，毒一半不毒一半。还有，既然龙王的画像上有烈火金姑的粪便，随时都有可能碰到酒水，用不着等到九月九。唐千仞根本没有跟你说实话，你只是在装傻。”
独孤藏道：“你见过哪个老狐狸只漏一次尾巴就收回去的？”
小虾米道：“也对，唐门既然不干净，有些事情是迟早的。”
独孤藏将怀里的一个金丝囊袋抛给小虾米，“查前辈居然说，以后点苍门下，见了我们，俱听调遣。这不还够，于是大家买了这些东西，谢谢你。”
小虾米一个眼睛瞪得两个大，拿着一颗珠子在跟自己的眼睛比大小：“哇呀，猫眼、翡翠、黑珍珠、白珍珠、宝石，我的天哪，这些东西加起来怕有十万两吧？”
“好眼力。”
小虾米却把囊袋合上，推了回去：“我不要。”
这些珠宝，本来就是女孩子最喜欢的，她却只是看了一下，就没有了兴趣。女孩子的脾气当真是不可捉摸的。
“那你想要什么？”
小虾米装作很认真地想了想：“我要去福建吃素斋。”
“来不及了，我有事。”
小虾米不再看他：“你是不是也要追着廖长春出关？”
独孤藏苦笑：“去哪里都一样的。”
他本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浪子，到哪里，是生是死，本来就是一样的。
小虾米道：“假如有一个又活泼又可爱还会唱歌的姑娘跟你同路，你会不会开心一点？”
“听说关外也有很多好吃的。”独孤藏心神激荡，一股甜甜的味道升腾起来。
过了一会独孤藏又说：“我有时候觉得你特像一个人。”
“像谁啊？是不是你的哪个旧情人？”小虾米说完这个“旧”字，脸也一下子红了。
“我经常觉得你像李病，有时候怀疑你就是李病。”
小虾米张大嘴巴瞪着她，指了指自己胸口大惊小怪道：“李病？李病他有这个吗李病！”
独孤藏一推桌子，向着西湖中飞去。小虾米抓过囊袋，飞追了过去。两人踩过了三四艘船，这才落下去。
独孤藏坏笑着：“船家，走啦！”
小虾米道：“你是不是讨打？”
独孤藏望着幽幽的湖水：“少了个人，你把他藏哪里去了。”
小虾米觉得无趣：“你说无刀大师？”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让廖长春去追我，他被你弄哪去了？”
“无刀大师好歹也是六大高僧之一，少林寺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你会不会做人？”小虾米还是那么神秘。
船忽然停了，船家跪着给两个人磕头。这居然是八月十九那天傍晚的船夫。
“两位仙家又来坐小人的船，真是祖上积德。”
独孤藏和小虾米对视一眼，憋不住笑了。
独孤藏咳了咳，板正道：“继续开船。”
船夫荣幸百倍，只觉得心轻手快，从没这般舒坦过。
小虾米将一块猫眼石扔在他的面前：“这块猫眼，至少也值三千两。”
船夫当场就愣住了，等他回过神来，两个人已经不见了。船夫先是打自己，掐自己，然后捧着那块猫眼石，欣喜若狂磕了半天的头。
“多谢仙家赏赐，以后烧香拜佛还愿，真是祖坟冒青烟哪！”
他就算划船划三辈子，也挣不了三千两。
独孤藏和小虾米在另一条船上笑得前俯后仰，眼泪都要出来了，能让别人开心的事情，他们自然也开心。
一条船追了上来，并排划行，两个船夫打了个招呼。船舱里传来了诸葛玉面的声音：“你们可别迟到。”
（《番天印》结束，敬请期待下一个故事《玲珑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