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以后,又淅沥下起雨,齐老头一个人打着伞,亲自找上门来。伞一收,他从怀里掏出半斤散白。我接过酒喝了一口,靠在书架上看他。其实他根本没必要,一个电话解决的事,齐老头就是戏太足。
“影子这个状况,明天你去接英木黎吧,出事以来她第一次露面,台里必须有人在场。你得让公众相信,我们取得了思芒的谅解,和英木黎建立了良性关系——”
“还演?下午就差点穿帮!”
齐老头非常坚持:“萧觅先给了台阶,咱们必须把戏唱圆了。”
我瞪着他,很明显,他和萧觅通过气了。
“您老顺水人情做得太好了,”我冷笑,“我不会替萧觅擦屁股,影子没做过,你和萧觅比谁都清楚。”
“我想写《英木黎》。”影子不知什么时候醒了。
齐老头:“你看,影子愿意——”
我对影子说:“英木黎是你从小的偶像,但这不影响你现在推翻她、唾弃她、把她踩在脚底,你明白吗?”
“《倒春寒》是英木黎写的,”影子哭了,“我想成为她,但我不想抢走她的作品。”
“你怎么那么傻?你以为英木黎能原谅萧觅,就能原谅你?你——”
没等说完,我就被齐老头拽了出去:“进电梯我再骂你。”他非常严肃,电梯到了一楼,齐老头还没骂完,“肚子里搁不住二两事,你这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影子不是你,你还嫌她受的刺激少?”
我看他那么激动,都想喊一声咔,让他早点杀青,演这么久不累吗?
“我去,您别骂了。”
听到我这句话,齐老头果然不演了:“你呀——”他词穷。
我站在单元门口,目送他离开。路上雪都化没了,只有清雪撒盐的痕迹还留着,斑斑驳驳,看着像阴雨天的云。我不明白,怎么绕了一圈,我不仅要回去拍《英木黎》,还要配合英木黎演戏,把她安稳地送回到萧觅身边。
雨渐渐大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看见陈骆安了。两个雷劈下来,借着光亮,我看见刚发芽的嫩叶,让雨打得里外翻飞,它们彼此攻击,相互扫射,毫不手软。它们激烈地械斗,不眠不休地鏖战,才不管什么同根同枝——只有它们,才配生活在这个世上,而那些绵软无力的冬雪,只能任春雨涤荡,最后尸骨无存。
梦里,陈骆安倒在大雨里,我突然变得力大无穷,一把抱起他往医院跑。陈骆安缩在我怀里,一下子变得好小好小,他说他和英木黎的童年,可我一个字都听不清。
我像哄小孩一样:“我知道,我知道,当年是你跟她保证,她的父母从蝌蚪变成了青蛙,你是她生命里永远的小男孩。”
陈骆安说:“大姐和我,我们是她生命里,唯一没有变过的两个人。我们看着她长大,看着她父母不见,我们永远为她证明,她没有疯。”
陈骆安说:“大姐不在了,如果我也不在了,你能帮我证明她没有疯吗?”
梦醒后,我愣了很久,怎么都想不起来,自己有没有答应陈骆安。我麻木地穿衣服,麻木地下楼,迎着暴雨后初升的太阳,到机场接英木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