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视台的楼门口,影子正和谁说着什么,另一个人淹在大雾里,是直柳柳的一竖,就像永夜中天的淡月光,把人影锁在墙上。
“影子。”我走过去,当我看到雾里那个人是陈狄安,我脑子里跳出来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我还没有去机场接我妈——这个杀千刀的,留下的烂摊子,每个都超出我的极限。我妈跑了十万八千里来给你当老妈子,她能回去吗?我妈要是知道我怀了孕,她能饶了你?陈狄安,你难道是低等生物,只管拉不管收拾?
隔着大雾,我看陈狄安,看不清。我忽然意识到,我从来没有看清过他——你不是低等,你要低等就真找妓女不找陈涟漪了。你只是自私。你自私,我却没法怪你自私,你自私,是因为你有理想,你是除了理想,什么都可以放弃,什么人都可以背叛——陈狄安,既然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拦着你,所以你就一个人,去当你的伟大导演吧。
我走到雾里,把新房钥匙还给陈狄安:“卖房子吧,谁会看走眼给《秋纹》投钱?”
“阿真!”影子叫,还声嘶力竭的。
我觉着可笑:“别恶心我了,影子,你肚子里又没有他的孩子!”
影子厌恶地,就像出轨的人是我似的:“除了孩子,你还知道别的吗?你现在怎么这么俗?”
我俗,是,我俗,我哪有你们俩清高,我瞥一眼影子:“当然,就你现在怀着他的孩子,我都没什么,咱们还是好朋友,犯不着为了一个——”
陈狄安走了,我低着头,只听见他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像个重锤,往我心上撞。
我终于没有说出挽留的话,我知道你一旦走上这条路,就不会回头了。
影子在我身后叹了口气:“陈涟漪待他如斯,至少甚过于你。”
我瞪着影子,半天说不出话来:“你是她什么人,是我什么人?”我蹲在地上哭起来。
寒天恶雾里,影子蹲到我旁边,把下巴埋在胳膊里,露出两个眼睛看我哭:“我是不懂爱情,可我了解你,也了解狄安。你难过,这谁都看得出来,狄安只是比你克制。一个连情绪都克制的人,会控制不了性欲?当然我也不懂性欲,不过你让谁看狄安,都不像要当爹的样子。”
我问影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影子说:“狄安说,他要去美国,离开电视台。”
“他走了陈涟漪怎么办?”
影子:“她一厢情愿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吧。”
“可她肚子里——”
“陈涟漪要是怀孕,哭的可就不是你了,”影子一屁股坐到地上,“为了跟你抢年度大戏,她动用了多少关系?她怎么会允许自己怀孕?”
可事情没有影子想得那么简单:“不是陈涟漪要拍,她是要让陈狄安拍。”
“她让陈狄安就接着?那你把我当什么?把《秋纹》当什么?我和狄安,跟你、跟陈涟漪、跟李清风都不一样,你们会审时度势、因势利导、抓住机遇,我们只会老老实实做自己。”
我抬起头:“你为什么到现在还相信陈狄安?”
“我信他?我就不相信,他能跟别人生孩子。”
齐老头身后跟着两个秘书,秘书身后跟着海外发行部,一行人窸窸窣窣从我和影子身边经过,齐老头忽然折回来:“你们俩跟我来!堵门口算怎么回事?上访的?闹事的?你们想上热搜我还不想呢。”
我和影子都腿麻得不行,脚也冻得跟冰疙瘩似的,相互拉扯了半天才站起来。
一行人站在齐老头身后,待要笑又不敢,尴尬中影子先开了腔:“《秋纹》还差最后一集,我得回去收尾。”说完就往电梯的方向走。
齐老头以为自己听错了,问我:“她干什么去?”
我看着影子的背影,跟齐老头说:“齐台,既然台里让我拍《英木黎》,《两个女人》就放一放吧,演员的档期首先是个问题——”
“你想说什么?”齐老头皱眉。
“能不能把《两个女人》的投资给《秋纹》?”
“说什么呢?程真程导演,你这不胡闹吗?以为电视台是你家夫妻店的?”齐老头一生气,就忘记我跟陈狄安已经分手了。
“其实古装剧和年代剧的单集投入差不了多少,让陈狄安把《秋纹》压缩到五十集应该不成问题,反正影子现在剧本还没写完——”
齐老头打断我:“你拿青菜换萝卜呢?程阿真,别跟我这胡搅蛮缠!”
“齐台,《秋纹》真的挺好——”
“阿真,我跟你说,男人都是有自尊的,你能不能少管狄安的事?”
可我不管,陈涟漪就要管,如果她肚子里没有陈狄安的孩子,她凭什么管陈狄安的事?一想到孩子,眼泪呼啦一下又要出来,我急着要走:“行,齐台,我记住了。”
“你给我回来!”齐老头看我要哭,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火气压都压不下去,“你什么情况啊?哪个年轻导演拿到年度大戏,是你这个精神状态?哪个不跟打了鸡血似的,你到底怎么回事?”
我低着头,拨开人群往外走。怎么回事?我怎么知道怎么回事?本来我好好的,就要结婚了,孩子也可以顺利出生,我怎么就逼上梁山,非拍这个《英木黎》不可了?本来陈狄安好好的,有能力有才华爱个傻丫头,整个人都透着气宇轩昂,他怎么就被财大气粗的陈涟漪拖下水了?而且——我伤心地想:我才是那个受害者啊,怎么我管陈狄安,就是侮辱他,陈涟漪管他,就是红颜知己有情有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