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路上,我两腿一直打抖,抖厉害了,就抽筋,右脚放在油门上踩不下去,影子把我从驾驶座上拖下来,骂我:“你这个折寿的!就为了一个男人?”
“你不懂,影子,我以前,遇见陈狄安以前,我跟你一样,就没想过结婚,是他让我相信,结婚是挺好一事儿,挺美的,他带我见识了挺美一东西,他说要给我的,说过上百次,但是他突然反悔了——这就像我跟你说,让你当最伟大的编剧,你每写一个字,我都跟你说一遍,骗你把剧本写完了,又不让你当了,你想想,你受得了吗?”
“放开它,真的,别碰它。”影子说,“我的理想,它不是小猪随时让你称重量,也不是小狗能配合你讲故事。编剧这个词,对你可能不算什么,对我来说,它是神圣的,请你在任何时候,都别把我的理想扯进来。”
“好,我不说,我他妈的什么都不说,我他妈的都要疯了,你还跟我谈理想?陈狄安说的对,我是要疯了,我现在一看见女人,我他妈的想的就是,她肚子里有没有陈狄安的孩子?”我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哭得直恶心,哭得坐在马路牙子上干呕起来。
“亏你——”影子蹲下来,扳住我的头,“你听他哄你呢,他要是那种人,岂不可着娱乐圈睡?”
我一把推开影子:“他是哪种人?他又不是没睡过女演员!”
“阿真!他和陈如晚当时是男女朋友!”影子跑回车上,从车窗扔出来一瓶水,“哐当”砸在我脚上,“你再寻死觅活,我就把你扔这儿,你信不信?”
“我信,我当然信,你他妈还没写完剧本呢,你的《秋纹》都要收尾啦,你他妈一分钟比我十年都值钱!天天一跟我说话,你说你就整个破沙漏,我要不跟你说话,你说你还跟人说话吗?你他妈过的就不是人的生活!你要走就走,你他妈跟陈狄安一样,一二一,都他妈齐步走!”
影子一脚油门,车就窜出去了。
我捡起地上的矿泉水,在身上蹭两下,把粘在瓶盖上的雪化开,拿手拧,拧不开,就拿牙咬,水瓶子从我冻僵的双手间滑落,我踹它一脚,它骨碌碌滚到街对面,一个小门脸里,堆着几百个酒瓶子,都是开了盖的。我推开门,坐在吧台边说:“热威士忌托地。”
威士忌很烫,我看着里面的八角桂皮,想起我妈炖的排骨——我这个德行,是真的难过,还是在演戏?表演,我学过四年,要是扮演一个醉酒的人,我根本用不着喝这杯酒。我是个好演员,或者说,我本来有可能,成为一个好演员,要是我肯和那个龅牙的男导演睡觉。
现在男导演我是睡了,他妈的,一点便宜没捞着。狗果然改不了吃屎,连陈狄安都能搞大女人的肚子。我对男导演这一群体是真的失望,他们不行,真的不行。我吃了一肚子花生米,齁得嗓子生疼,掏出钱扔在吧台上。
走出酒吧时,天都黑了,夜空里闪现淅淅沥沥的白点,特别像我从小看的黑白电视,我坐在马路牙子上,看了半天,满耳滋啦滋啦。后来才明白,他妈的,敢情下雪了。
——“阿真?”
我抬起头,齐诺兰小脸冻得通红,戴顶灰帽子,帽子顶一个大圆球,白色的:“你这帽子挺逗啊。”我晃荡着站起来,往他头上一拍,圆球一下子不见了,拍了我一掌心雪。
“你,你喝酒了?”齐诺兰拿手擦擦我的嘴角,“吐了?喝口水,漱漱,就好了。”
我抢过他的保温杯,仰起头就灌:“我他妈没喝酒!我他妈不能喝酒!”
齐诺兰把围巾摘下来,给我擦手,擦脸,擦脖子:“我觉得,你只要一说,一说‘他妈的’,那就,就准是,喝酒了。”
“别装作了解我好不好?所有人,像你爸,不了解我还好,挺喜欢我的。只要一了解我,像影子,像陈狄安,就不要我了。”
“陈导,你和他,怎么了?”齐诺兰问。
我倚在他肩上,只觉得屁股冰凉:“我不是尿裤子了吧?快给我看看,我看不着!快点呀!”
齐诺兰满脸通红,不敢低头,也不敢动手。
我说:“所以你小孩子家家,别打听大人的事。”
——“齐诺兰!”
齐诺兰回过头。
我四外张望,没看见人,就骗他说:“我!是我叫你!”说完哈哈大笑。
——“齐诺兰!”
这回齐诺兰看见了停在路对面的车,死死拽住我,往人行道上拖。
过了马路,我一眼就看见影子:“哎?你怎么在这儿?你不是给陈狄安写剧本去了吗?”
“快上来。”影子和齐诺兰一起,把我往后车座里塞。
“我不上车,我不跟你说话,我不耽误你时间,你,你和陈狄安,都要成为伟大的人,伟大的编剧,伟大的导演——”我死死抓住门框,把下巴搁在上面,一前一后摇着,“摇啊摇,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你这个折手烂腿的!”影子累得直喘,“我不写总行了吧?陈狄安把你害成这样,我给他写什么剧本?回去都给他撕了!”
嘿嘿嘿,我乐了,一头撞在后车座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