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雾弥漫里,太平间的门开了。白气源源不断地从冷冻室滚出来,翻涌成一片海、一座山,大哥从那片海那座山里走出来,看见我,半天才认出来:“你还在啊。”
我说:“我进去看看他。”
大哥拉住我:“你知道狄安对大姐的感情——”
我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淌:“大哥,狄安怎么老这样,谁对他好,他就对谁狠?”
大哥说:“我知道你们要结婚了,但你受得了吗?如果他以后对你,跟对大姐一样?”
“那怎么一样呢?我跟大姐怎么一样呢?”我蹲在地上,哭得两个膝盖都湿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他干嘛想那么多?他凭什么在什么都没发生的现在,跟我分手啊?”
一股白气冲到我脸上,我抬起头,看见陈狄安比死人好不了多少的脸色。
陈狄安看着我,然后飞快地不看我,像要遁地而逃——
“陈狄安!”我哑着喉咙,抓着他的裤腿、他的袖子、他的领口,站起来。
“你要打我吗?”陈狄安笑了——他竟然笑了,在被我两手抓住领口的时候。
我就像触了电,身体往下滑,我忽然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别这样,你别这样。”
“我一直都是这样的,你怎么能突然让我不这样呢?”他还笑着。
“分手的事——”
“你知道我说话从来不说第二遍,但是对你,我破这个例,我要跟你——”
“别说!”我捂住耳朵,“我知道大姐死了,我知道你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女人了,等葬礼结束,等你平静下来,你再——”
“你看,你这么了解我,你比我更清楚,葬不葬礼的,对我们分手没影响。”
“那究竟是什么,对我们一下子就有影响了?”我就是敲碎自己的脑袋,我也想不出来,“陈狄安,你凭什么跟我分手?陈狄安,除非你是gay,否则我不分手!我不能跟你分手!”
“我是gay,你就当我是gay吧。”陈狄安往后退两步,绕过我走了。
他是吸铁石,没法摆脱我这块生锈的烂铁,我不受控制地跟过去,身子往前倾,两只胳膊扥住他,他转过身,表情就像看到索命的厉鬼——忽然小腹一坠,我站立不稳,几乎跌在他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你就当我是gay,不行吗?”陈狄安扳住我的肩膀,让我站稳些,“你为什么老给自己找不舒服呢?”
“你告诉我,你必须告诉我,不然我就缠着你,缠到你跟大姐一样,你前脚死,我后脚跟着。”
陈狄安回头看看太平间,又看看我,他信了:“有人怀了我的孩子,她要生下来。”
“几个月了?”我腹部绞痛起来。
陈狄安说:“跟你没关系。”
我狠狠地抓着他:“怎么跟我没关系?我还没答应分手,陈狄安,我没看见,我不可能相信。”
“那你要我怎么办?”陈狄安看起来比我还崩溃,“我不说,你逼我说,我说了,你又不相信,你到底要我怎么样?”
你终于发火了,陈狄安,我们在一起四年,我终于又看见你发火了。我疼得站不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好,尾椎骨的疼盖过了腹痛,我麻木地被大哥拉起来,他劝我:“阿真,你先回去——”
“大哥,你相信吗?你让他像你一样,一辈子不结婚,一辈子只爱一个人,我信,但他——”
大哥不说话,痛苦地看着陈狄安。
“好!别信!你们都别信!”陈狄安扭头就走,“四月份孩子一生,生出来你们就信了。”
“陈狄安!”我叫住他,“我相信,我信你,你告诉我她是谁?”
“我不会告诉你,只要我们不结婚,你就永远别想知道她是谁。”
我让大哥架着胳膊,身子还是不停往下出溜:“你为什么不跟她结婚?你都让她给你生孩子了!难道你不爱她吗?”
“难道我不爱你吗?我为什么不跟你结婚?”
“你——”我捂着肚子,“陈狄安,你他妈的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