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我回到台里收拾东西。打开办公间的灯,满地的碟片晃得我眼晕。我愣了一会儿,蹲在地上,把影碟一张一张捡起来。
“我觉得——”
我回过头,齐诺兰抱着一只半人高的纸壳箱。我让他把箱子拿过来,自己钻到碟片架背后,把架子上的影碟往外推。上下六层的碟片纷纷跌落,相互碰撞像下急雪。齐诺兰还以为碟片架要倒了,马上冲过来扶着。我推开他,拿矬子收碟片,一收一收倒进箱子里,就像小时候在路上收雪,可惜雪太大,箱子根本装不下。收了半天,除了一地银闪闪的碟片,还多出一个搬不动的箱子——对于这个世界,我完全无能为力。
“我觉得,”齐诺兰说,“它们又不会化。”
是啊,碟片又不会化,不会因为春天来了就无影无踪,而这竟是我最惋惜的事。我把钥匙递给齐诺兰,一个人到总控台看齐老头。
齐老头和八年前一样,拎着一只1200毫升的大茶缸,站在全体播控人员身后,注视着台里五个频道、几十个机位的画面。我走到他身边,看着屏幕里色彩流动,它们跟夜空中的烟花一样,时时绚烂时时流逝于无形。
齐老头问我:“还记得第一年除夕夜排你值班,你和我说什么吗?”
我点点头。
“你说啊,”齐老头换上我的无赖腔,“我们又不是中央一,现在是个人都在看春晚,台里为什么不停播不放假?”
我眼眶红了,记起那时齐老头还不骂我,他年轻一点的时候比现在绅士多了,凡事爱讲道理,他给我打比方:“做电视跟开图书馆一样,你不能因为孩子贪玩、大人上班、老人生病,就不开门。”
“阿真,我不知道你为什么离开电视台,也不知道你以后要做什么,但你给我记住了,你做的事只要有10%能被人看见,你就偷着乐去吧。”齐老头面无表情地说,“你哭什么?现在是你甩脱老头子,又不是老头子我甩脱你。过几年我就退了,本来以为我死之前,能看你坐到我这个位子。可能我不该逼你拍年度大戏,可能你越了解英木黎,越觉得做女强人没意思——至于狄安,他迟早是要后悔的,你不要等他,你越等他,他越不会回来。”
“齐台,我这次——”
“还好没有下次了。”齐老头打断我,“你一离开电视台,就和我没关系了,除非你换地方还拍电视剧,成了对手就没情分了。”
我的心撕裂一般,我就是什么都不想干,我就是想一动也不动,我又没抢别人的东西,我又没伤害任何人,你们为什么要让我这么难受?
“没拍到年度大戏的要走,拍到年度大戏的也要走,老头子我是想不明白,我哪对不起你们了?我对你和狄安,包括涟漪,一直比亲儿子都亲——说实话,我最对不起你的,就是让你误会自己总能被赏识。”说到最后,齐老头像往常一样,把手放在我肩上拍两下,只是他手下的力道越来越轻,他看我的眼神逐渐变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