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舅卖葡萄的地方着实让人意想不到。
在最热闹的花街柳巷，人来客往，车水马龙处，左边青梅楼，右边竹马馆，左边是妓院，右边是小倌倌。
杨大舅在青梅楼和竹马馆中间站立，仿佛常来一般，给了两个管事模样人足足一两银子，才将扁担往最中间一放。
既不招呼也不摆摊，就在扁担旁蹲下等着生意上门。
杨大舅平常看着傻傻呆呆的，这事上却是分外精明，早熟的葡萄鲜果自然是人人都想尝上一尝的。
可却不是谁都尝得起的，这个时代尚有许多人食不果腹，平头老百姓即便肯买上一点，价钱也会低上许多。
能够出高价格买这批掐尖果子的自然非富即贵。富贵人家的正经门路他这农家大老粗自然是没有的，于是，烟花柳巷这种地方就是最好的选择。
程萌看看阿凡，唇角笑得无奈。原本她还疑惑杨大舅他自己知道这些年后院跟他五五分账，有一半的原因在于她们都是女人不能出来售卖，为何答应的痛快。
原来，后招是等在这里的。
平日里她还真的是小瞧了这个大舅。
果然不多时，就有几个小丫头、小厮一类的过来，有要三斤的，有要两斤的。
“这地方也不是谁都能来卖果子的，刚刚那个管事的还是小娟家里拐弯找上的熟人，才肯进去给张罗生意。”杨大舅笑着回头看了程萌一眼。
他痛痛快快将两人带来，其实也还有另一层打算，就是让程萌或者说家里的老太太都知道，小娟对这个家也是有贡献的。
从五月份的草莓起，他就开始在这里贩卖，收成比原来多了三成。
程萌听他一心为刘小娟说话，心中很是厌恶。但看他一手提秤，一手收钱，倒也没有缺斤短两的举动，神色间稍有几分缓和。
其实这个时候的葡萄极为珍贵。他其实只要去那些富贵人家的后门等上一日，与管事的尝上一尝。这些葡萄都高价包去也不会是问题，现在两两三三的卖不但费事，而且等到以后葡萄大量上市的时候，再好的葡萄也只能沦为俗物了。
可她又不能日日跑出来亲自售卖，因此沉默不语。
杨大舅这样看跟来的俩人都不说话，心中升起几分自得，觉得他们应该看明白了自己的重要，一会回去的话就好说了。
“青梅楼，竹马馆。”阿凡自从进到城中就有几分熟悉，这青梅竹马两处风月场所应当是听过的，而且，这两家的主人似乎和他是有交情的。
那两人本就是一对青梅竹马来着，只后来不知为何，翻脸成了仇敌，在京中事事都要对着来做。
譬如，这男的先开一家青梅楼，莺歌燕舞尽是养着年轻貌美的尤物。女的便紧跟着在东侧开了竹马馆，里头养的小倌比女子更加柔情。
可阿凡此时却无论如何都想不起这两家主人的名字。
明明是很熟悉的感觉，他却是头疼欲裂，分毫都想不起来。
“很难受吗？”程萌见阿凡眉头紧锁，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渗透出来，觉得十分奇怪，这周围有什么不寻常之事不成？
“没关系，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阿凡眼中精光闪过，刚才小倌倌那边有一处窗子里的人脸让他分外熟悉。
“你是觉得杨大舅能在这里卖这些东西很奇怪吗？”其实这是程萌奇怪的地方，“要是这两边的人都想要这掐尖的葡萄，带他去后院就行，为什么非要在大街上呢？”
阿凡其实也想到了此处，只是头疼欲裂，无法将事情说个清楚。
“我带你去医馆看看吧，”程萌本就是要来城里帮娘亲寻医问药的，此时正是机会。
两人同杨大舅简单说了一声，便向着东北而去，大夫是常年给娘亲看病的孙大夫推荐的，程萌刚才已经找人确认过路线，进到胡同往东五百米，再往北二百米处就是。
进到胡同中，出门就感觉似乎有人在暗中盯着自己，回头看了一眼，短短一条胡同的尽头却只有杨大舅傻傻蹲在那里的背影。
这里是闹市，人们何以都不在这处行走呢？
念头还没有转完，程萌只觉得天地一片冰寒，全身无力向着地上倒去。
当程萌醒来时，已经身在一处安静而昏暗的房间，架子床上的床幔轻飘，身下的被褥柔暖。
程萌以最快的速度支起上身，眼睛转过整间屋子，屋子并没有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程度，而是白天关上窗户，拉住窗帘的那种昏暗。细细闻来，空气中除了满溢的桂花香气，还存留有淡淡的脂粉气息。联想到她晕倒前的地方，程萌心中大体有了方向。
可是，这里的人把她和阿凡掳来又是何用意呢？
还有阿凡，阿凡在哪里呢？
当时整条胡同中明明只有她和阿凡，她又是为何突然晕倒的呢？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和疑问让她惶恐不安，尤其这份安静里有着一种特别的压制之感，让人觉得时间仿佛都在凝滞不前。
程萌下床打算把窗户推开，至少看明白身处何方。
手拉开帘子时还没什么异常，却在碰触到窗棂时感到冰锥刺骨搬的寒凉。虽不至于疼痛，可是伏天里这样奇怪的事情已经足以让程萌收回了手。
“姑娘，打开窗户可是对你不太好哦。”一道洪亮的男声响起，顺带着房间的门被打开，那男人不知动了何处，墙上十余处灯火一齐亮起，房间里豁然亮得刺眼起来。
“为什么？”程萌看见走进来的是一个微胖的男子，年龄二十上下，一身蓝袍很是讲究，在灯光下反射着丝丝银光。
“当然，若是姑娘对自己的异能全然不怕人知的话，也无所谓。”男子轻遥折扇，房间内原本凝滞的空气，终于有了流动的痕迹，让人稍稍放松。
程萌顺着男子的目光看到圆桌正中的一盆绿植，甜如蜜的桂花香气正是从正中的一棵桂树盆景散发而来。
看那造型，程萌便知晓当年自己为了换草莓苗子送出去的桂树还是给自己带来了祸殃。
“这桂树，开得真好。”程萌的手抚上盆景树干底部的一处转折，这里曾在一天被她割开三次，做了一个龙蟠之势的起点。再往上，龙身蜿蜒盘桓，只于头顶处留四处分支，分支姿态飘逸，花叶繁茂。
这几年这棵花树显然也是被精心照料的，枝干粗了三倍不止，造型的气势更为凸显，整个盆景乍一看去仿佛随时可能腾云而上的卧龙。
“在下是这花楼的主人，林双鱼，冒昧请姑娘上门，还望见谅。”男子一作揖算是行过礼，笑得真心，道歉的真心接近于零。
“见谅与否，想来林公子是不在乎的，倒是我有几处不明，不知道公子能否解惑？”程萌对这人满是反感，小小年纪却要装得一把沧桑，好像生死都能握在他手里似的，“您这里谁的异能会让我突然晕倒？”
“这个问题有些不同寻常啊，”林双鱼原本想说不行的，可程萌没给他拒绝的机会，就直接抛出了反攻的问题。林双鱼忍不住偷偷瞟一眼门外，他一个临时冒充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超纲问题。
“那就请真的林老板现身吧。”程萌凑近桂花轻嗅，这香味比家里那棵更加清心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