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不辞而别
沈伯符2025-09-17 10:043,246

三天后。

江南地界,一座不知名小镇。

陆沉舟依旧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布衫,紧裹着清瘦的肩背。

一个不大的包袱斜挎在肩上,里面似乎没装多少东西。

在他身后半步,柳如是紧紧跟着。

她也换下了那身引人注目的石榴裙,穿了一身不起眼的灰褐色布裙。头上包着一块蓝色的布巾,那张过于精致的脸也因为旅途失去了光彩。

只露出一双受惊小鹿般的眼睛。

她低垂着头,不敢看巷子两边那些早起的人。

更不敢看前面那个沉默的背影。

每一步都踏得小心翼翼,如同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巷口,一辆半旧的牛车停在薄雾里。

老牛瘦骨嶙峋,皮毛稀疏,正慢吞吞地反刍着。

赶车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农。

一张脸被风霜和日头刻满了深褐色的沟壑。

裹着一件打满补丁的布衫,蹲在车辕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车上已坐了两个乡下人打扮的村妇,怀里抱着鸡鸭笼子,脚边堆着些捆扎好的山货,正低声用浓重的乡音交谈着。

陆沉舟走到牛车旁,对着老农打了一声招呼。

“老丈,你们是去往哪的,可还捎得人?”

老农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看向了陆沉舟。

以及他身后那个裹着头巾低着脑袋,身形却依旧难掩窈窕的女子身上扫了几个来回。那目光里没有惊艳,没有探究。只有一种近乎本能,对陌生人的审视和估量。

他咂吧了一下嘴,露出几颗黄黑的残牙。

烟锅在车辕上磕了磕。

“栖霞镇,一人五文,行李不多吧?”

“不多。”陆沉舟简短应道。

从腰间摸索出十枚铜钱,递了过去。

老农接过钱,掂了掂,塞进怀里,用烟杆指了指车尾。

“后头挤挤。”

陆沉舟侧身,示意柳如是先上车。

她看着那堆满稻草和农具,散发着牲口气息的牛车。

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这粗糙简陋的物什,与她过往乘坐的,熏着名贵沉香的马车。

简直是云泥之别。

一股巨大的落差感和屈辱感猛地涌上心头。

让她几乎想掉头就跑。

然而,她咬了咬下唇,鼓起勇气。

抓住车帮上粗糙的木棱,有些笨拙地爬了上去。

粗糙的草梗扎着肌肤,带来一阵刺痒。

她慌忙缩在车尾最角落。

双腿紧紧并拢,抱着包裹,将自己蜷缩成一团。

陆沉舟随后也利落地上了车,在她旁边隔着一小段距离坐下。

他没有看她,只是将那个不大的包袱随意放在腿边。

目光投向车外灰蒙蒙的,渐渐被晨光染亮的田野。

老农吆喝一声,鞭梢在空中甩出一个清脆的鞭花。

老牛“哞”地低吼一声,迈开了沉重的步子。

牛车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在青石板路上颠簸着缓缓启动。

车子驶出宛城低矮的城门。

视野骤然开阔。

官道两旁是无垠的田野。

冬小麦刚刚返青,在初朝阳下铺展。

一直延伸到远处朦胧起伏的山峦脚下。

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带着一种涤荡心胸的凉意和生机。

车上的两个村妇很快和赶车的老农攀谈起来。

话题围绕着地里的墒情。

今年的粮价、谁家儿子要娶媳妇。

谁家母猪下了几头崽....

阳光渐渐有了温度。

似一双温暖的手,轻柔地抚摸着大地。

也抚摸着牛车上颠簸的旅人。

金色的光斑跳跃在车辕、稻草堆和每个人的肩头发梢。

那冰冷的湿寒,被这暖意一点点驱散。

陆沉舟微微眯起眼,感受着阳光落在身上,暖融融的触感。

在这暖意和颠簸中,似乎也放松了一些。

他侧过头,看向正唾沫横飞说着自家田里麦苗长势的老农。

“老丈。”

他开口了,声音不高。

“这麦子,看着青头不错,穗子能压秤吧?”

老农咧开嘴笑了,露出那几颗黄黑的残牙。

“今年开春雨水足,地气也暖得早,麦苗蹿得欢实。”

“只要老天爷赏脸,别闹虫别下雹子。”

“嘿嘿,秋后收成差不了。”

脸上沟壑般的皱纹,因这朴素的希望而舒展开。

陆沉舟接了一句。

“靠天吃饭,总是不易。”

目光落在那片生机勃勃的绿色上。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理解。

“可不是嘛!”

旁边一个抱着鸡笼的圆脸村妇插嘴道,声音洪亮。

“去年我们村东头老李家,麦子眼瞅着要灌浆了,一场雹子下来,全砸地里头!颗粒无收!一家人哭得哟.....唉!”她叹了口气,脸上满是同情。

“天灾躲不过,人祸更糟心。”

另一个瘦削些的村妇接口,带着愤愤不平。

“前年官府征粮,那粮官心黑手狠,大斗进小斗出。”

“辛辛苦苦一年,到头来落自己嘴里的还不够塞牙缝!”

她拍着大腿,声音激愤。

老农吧嗒了一口旱烟:“甭提那些糟心官儿!”

他挥了挥烟杆,仿佛要驱散晦气。

“咱庄户人,就图个安稳。”

“地是根,粮是本。”

“只要手脚勤快,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儿。”

陆沉舟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偶尔接一两句话,问的都是田里的事。

柳如是蜷缩在角落,她悄悄地把视线。

落到了旁边那个人的背影上。

他正听着老农唾沫横飞地说着,如何用草木灰对付地里的腻虫。那神情专注而平和,仿佛老农口中那草木灰的妙用。比秦淮城中任何一首精雕细琢的诗词,都更值得倾听。

他身上那股曾在观澜阁,力劈千钧的孤绝与疏离。

在这颠簸的牛车上,在这琐碎踏实的乡谈里,

竟奇异地消融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落地生根”般的平静。

她不再是秦淮河上那朵被精心供养、却无根无基的娇花。

他也不再是那个需要以诗惊世、睥睨众生的孤绝谪仙。

他们只是这颠簸牛车上的两个旅人。

阳光暖得让人心头发烫。

柳如是下意识地抬起手,指尖感受着温度带来的踏实。

她悄悄地将身体向旁边挪动了一点点。

然后,她学着陆沉舟的样子,微微侧过头。

迎着扑面而来的暖风,眯起了眼睛。

心中的屈辱和恐惧,慢慢地消散。

只剩下一股虚脱的释然,和一种迟来的笨拙的欢喜。

“什么?跑了?”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

“这么多官差,竟然看不住一个少年?”

收到消息的秦淮知府刘守道,不禁在衙门大发雷霆。

他才刚收到好友的回信,说已经在前往这里的路上。

拜帖也递上了,酒席也定好了。

作为最重要的客人,竟然不见了?

“还不去找!”

“找不到无尘道长,这个月月钱都别想要了。”

上面一句话,下面跑断腿。

衙役们也搞不清楚。

为什么会让陆沉舟跑了呢?

他们明明设下了重重眼线,他竟然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消失。

难道真如话本里说的谪仙转世不成?

无尘道长在秦淮出现,又在秦淮不见的消息。

很快就传遍了城中的大街小巷。

那些长途跋涉赶来想一睹偶像真容的粉丝们破防了。

纷纷闹到县衙,要求刘守道给他们一个交代。

汴梁皇都,文德殿。

当今天子宋桓,正阅览着秦淮知府呈上来的奏报。

阁老严维中垂手而立,表情不悲不喜。

“好一首《浪淘沙令》。”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宋桓微微眯眼,嘴角的胡须上扬。

似乎眼前浮现了诗词中的景象。

“可惜此子不入仕途。”

“否则我大胤文坛,将无人望其项背啊!”

宋桓笑着捋须,看向了一旁的严维中。

眉宇之间,似乎多了一丝考究。

“严卿,以为如何?”

须发皆白的严维中,混迹官场四十载。

早已把察言观色练得炉火纯青。

当即拱手:“回陛下,老臣的评价只有三个字。”

“哦?”

宋桓放下奏折,侧过身子,饶有兴趣地看了过去。

“不知道,严卿的三个字,与朕的有何不同之处。”

“赐笔。”

身旁的太监连忙研磨,填饱了笔,递给了严维中。

一顿笔走龙蛇,君臣二人同时停笔。

将纸张铺在龙案上,答案一致:三个“好”字。

“哈哈哈。”

“严卿深得朕心。”

宋桓放声大笑。

“不知道,你这三个好字,好在何处?”

严维中回答:“字也好,词也好,意也好。”

“陆道长比起严卿诗才,二者谁更好一些?”

仅仅只在一瞬间,严维中就察觉到了危险。

态度更端正了:“陛下垂问,臣惶恐。”

“陆道长诗才,如天上明月,自有公论。”

“老臣微末之才,乃是天恩赏识。”

“陛下乃九五之尊,肩负江山社稷,心系万民福祉。”

“陛下之才,字字千钧,承载的是帝王气象、治国之道、天下兴衰。其格立意之高远,非寻常文人墨客以个人情志为吟咏者可同日而语。”

“圣心御笔,龙章凤姿。”

“字里行间吞吐天地,包举宇内。”

“唯有敬仰赞叹,岂敢以凡俗诗才之论置于唇齿,行此僭越不敬之比较?”

“想来陆道长也是知晓这个道理,所有才婉拒陛下赏赐之举。”

宋恒微微颔首,脸上的笑意更多了。

“严卿倒是伶牙俐齿。”

严维中躬身答话:“老臣不敢。”

“泽被苍生,光耀史册,此其不可比之根本也。”

“陛下诗作之深远博大,早已超脱诗才二字之藩篱矣。”

宋桓非常满意这个回答。

“不过陆沉舟年纪尚小,踏入官场不利。”

“朕有意过些年封他个一官半职,严卿以为如何?”

严维中思考了一番。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太常寺卿,管理各种祭祀活动。”

“礼器、雅乐、天文观测、历法修订....”

“这些东西对于陆道长而言乃是看家本事。”

继续阅读:第147章 此生不在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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