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大人今天早上是从暖房走的，走的时候也不说来看看夫人，实在是叫人寒心！”
正在给主子梳头的丫鬟东篱忿忿不平道，少爷和自家夫人一向琴瑟和鸣，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老夫人送了两个通房丫头，少爷就立马变心了。
那位被丫鬟称呼少夫人的女子缓缓转过头，容貌昳丽，黛眉星目，看起来年纪不过二十，正是粲然若开的时候。
她叫姜漾，出身镇北王府，是真正的金枝玉叶，天之娇女。
此时姜漾手里正把玩着一根翡翠珠钗，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一位看起来约摸四十来岁的嬷嬷走过来，名唤杜月，她脸色沉沉的出声训斥小丫鬟“大清早的说这些干什么，平白惹得少夫人伤心，快去将少夫人今日要穿的衣服找出来，这里我来伺候。”
丫鬟被呵斥后有些委屈，可也知道自己失言了，福一福身后就退了下去。
“东篱她也是担心我，嬷嬷就不要怪她了。”姜漾低头看了看自己日益纤细的手腕，摇摇头。
她嫁人三年而无孕，老夫人担心子嗣，没有抬妾，只给了两个通房，无可厚非。
更何况老夫人说了，通房丫鬟生的孩子都给她养，将来充做嫡子嫡女，也没有人会非议她。
看着她这幅风轻云淡的样子，杜月嬷嬷更加难过，她看着少夫人长大，一直被捧在手心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反而嫁人了，却生活的这么艰难。
更何况少夫人的脾气她是最清楚不过的，表面上看起来毫不在意，可背地里说不定有多难过呢。她语带哽咽道：“少夫人您从小身子骨就硬朗，这两年也看了无数大夫，太医都说您身体好着呢，咱们再等等，一定能怀上的！”
姜漾听她这么说，摇摇头，要是能怀上，早就有了，何必等到今日？
这身体里的疾病，恐怕太医也瞧不明白，更何况，她也已经看透了。
她是金枝玉叶，父兄手握重权，即便她无子，也能将这顾家少夫人的位子坐的牢牢的，没有人可以撼动她的位置。
正在这时，院外边忽然有了响动，杜月嬷嬷连忙擦干净脸上的眼泪，又替自家夫人整理了一下仪容后才去开门。
刚一打开院门，就看见老夫人贴身伺候的丁嬷嬷站在门外，后边跟着两个姑娘，手里捧着炭盆，炭盆上煨着一盅药，正咕嘟咕嘟的冒着泡泡。
现在正是二月，外面还冷的很，杜月嬷嬷连忙招呼一行人进来，笑着寒暄道：“哎呦，丁嬷嬷今日怎么这么早啊，我记得往日送药的时间不是这个时辰啊，现在夫人还没有用过饭呢！”
丁嬷嬷指挥着两个姑娘小心踏进门，千万不能洒了，等她们俩进门后才赔着笑道：“老夫人说先前那药恐怕没用，这不，又从娘家托人寻了另一位药，说是要清早起床就喝，我这才忙不迭的送过来的。”
杜月嬷嬷这下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老夫人疼爱儿媳妇，每天早上都要来送药，这也是没得挑的。
院子里的丫鬟南山连忙接过药罐，两个姑娘放下炭盆朝她感谢的笑了笑，心里都在暗骂这丁嬷嬷不是好东西，怕药凉了就让她们俩用手端着炭盆，眼下这手都烫破了一层皮。
姜漾看见她们揉手的动作，心下了然，开口道：“丁嬷嬷，我看这药烫的很，能不能给老夫人说一声，日后在我院子里煎药，也能省许多功夫。”
两个姑娘感激的看着少夫人，心里都在希望丁嬷嬷答应。
“这药煮起来苦的很，老夫人说您闻了恐怕睡不好觉，她老人家过惯苦日子了，就在院子里让人煮好了送来，这样少夫人也能多睡会儿。”丁嬷嬷开口道。
姜漾被她这话堵的严严实实，但心里还是泛起暖意，婆婆心疼她，她要是再说什么就过分了。
她歉意的看了眼两个委屈巴巴揉手的姑娘，罢了罢了，待会儿多给她们一些赏赐就是了。
“那你替我谢谢老夫人，药放在这里了，稍微凉一些我就喝。”她冲丁嬷嬷点点头道。
丁嬷嬷恭敬的福了福身带着两个姑娘退下了，等她们走后，小丫鬟南山试了试温度，觉得差不多了，将药罐的盖子打开准备倒出来。
姜漾刚在椅子前做好，可突然间一股腥臭味冲进她的鼻腔，让人闻了直犯恶心，呛得她连连咳嗽，胸前的那股腥臭味挥之不去一般，“你们可曾闻见什么怪气味了？”她问道。
南山率先回答：“少夫人，估摸着是这药的味道，刚刚丁嬷嬷一进院子我就闻到了。”
杜月嬷嬷闻言拿来一个药碗，随着药缓缓从砂锅里流出，空气里逐渐充满了腥臭味，像是死鱼腐烂后的味道，又带着无法容忍的膻气，这味道粘稠无比，仿佛占据了院子里所有空气。
院子里的丫鬟们都纷纷用手掩住口鼻，这股味道实在难闻。
“少夫人，这药恐怕不能喝吧？”南山有些迟疑的发问，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可这药的味道实在古怪，怕是老夫人求孙心切，被人骗了也是有可能的。
姜漾却摇摇头，这两年喝了无数药，早已经习惯了苦药味。更何况她从小就跟着父王习武，吃苦什么的并不在话下，老夫人的一片心意，就算这药再苦再难闻，她也喝得下去。
她端起碗捏着鼻子往嘴里灌了满满一大口，可药一入口，那股腥臭味就更加明显，猛的灌入她的鼻腔，让人窒息。
“呕”，这次她没有忍住，将刚刚喝进去的药尽数吐出，一边伺候的丫鬟吓坏了，立刻端来清水让她漱口，饶是如此，那股腥臭味还是萦绕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姜漾弯着腰继续呕吐，直将胆汁吐尽，再也不能吐出任何东西为止。
杜月嬷嬷和两个丫鬟被吓了一跳，在一旁急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东篱说要去找大夫，却被杜月嬷嬷一把拉住，“少夫人刚喝了要就去找大夫，若是被有心人告诉老夫人，还以为是咱们少夫人对她老人家有意见呢！”
东篱急的直跺脚，“少夫人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呀！嬷嬷你莫要担心，若是老夫人怪罪下来我一人承担就是！”
正当两人争论不休之际，姜漾终于缓过劲来，虚弱的摆摆手道：“不需要去找大夫，免得落人口实。”说罢，她又指着桌子上剩下的药道：“把这药去给我倒了，我再也不想看到这药了！”饶是她能吃苦，可这药的苦味却着实让人吃不消。
杜月有些犹豫，要是这药喝了真的能怀孕，那苦些也无妨，可看夫人这副虚弱的样子，到底不忍心再劝。
不过丫鬟东篱可不管那些，她一向就听少夫人的话，闻言立刻将药倒到后院里的桂花树下。
“少夫人，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杜月嬷嬷看着斜靠着床榻上脸色苍白，紧闭眉头大口吸气的姜漾，终于决定说出犹豫已久的话。
姜漾听到她这样说有些意外，惊讶道：“嬷嬷您照顾了我多年，想说什么直说便是了。”
杜月嬷嬷长吁一口气，才终于缓缓道：“这怀孕生子，可不单单是我们女人家的事情，少夫人从小身子就健壮，没得过什么大毛病，太医也说您身子无碍。”
她顿了顿，见少夫人和两个小丫鬟都紧盯着她，于是警惕的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后才放低了声音道：“说句逾越的话，少爷也应当看看太医，说不定这不孕就治好了。”
姜漾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不由得惊讶道：“你说的可当真？”
她原先以为生育不过就是女子的事情罢了，谁能想到，男子竟然也能患病。
杜月嬷嬷接过话道：“少夫人您从小娇生惯养，哪里能知道这些腌臜事，咱们王府里管内务的刘管家您还记得吗？”
姜漾点点头，刘管家是个中年矮胖男人，为人十分和蔼可亲，对王府里几个孩子是极关心的，小时候还时常给她带新鲜玩意儿。
杜月嬷嬷见她想起来后就接着道：“就拿那位刘管家来说吧，他今年已经五十有五了，有过将近十个女人，可到现在却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
“十个？”姜漾惊呼，没有想到和善的刘管家私下里竟然是这样的人。
杜月嬷嬷叹口气接着道：“府里下人的这些私事，少夫人不知道是正常的，这些年刘管家也是个可怜人，求了半辈子孩子，却还是个孤独终老的命。”
“咱们就说刘管家娶的那些女人吧，一个个都是健壮的妇人，刘管家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却偏偏在刘管家这里一个孩子都没有。后来刘管家没了想头，遣散了那些女人，重新嫁人后倒是一个个都怀了孩子。”
姜漾惊讶的瞪大双眼，不可思议的看着杜月嬷嬷，问道：“那刘管家身子真的有毛病吗？怎么没有去找大夫看看？”
杜月嬷嬷摇摇头，“他一直以为是那些女人的毛病，死都不肯承认呢，要是早看大夫，说不定也不会落得个无儿无女孤独终老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