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走到荣康堂，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女子欢笑声，姜漾心中疑惑，府里人事简单，老夫人也向来克己端庄，谁能在她屋子里这般放肆？
等她进屋后才看到屋子里站满了人，俱是体态丰腴的丫鬟打扮。老夫人旁边坐着的，正是刚刚拂袖离开的顾谦曜，此时他面色和暖，微带笑意，根本看不出刚刚动怒时峥嵘的模样，反而是一副好儿子的温顺模样。
“儿媳给母亲请安”，虽然刚刚和丈夫有了龃龉，可礼不可费，她还是咬着牙行完礼。
“阿漾，阿曜，你们都收到齐太师府送的帖子了吧？”老夫人虽然是笑着问的，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古怪。
姜漾心下了然，回道：“收到了，我先前正在屋子里拟礼单呢。”话音刚毕，杜月嬷嬷就上前两步将礼单递给丁嬷嬷，丁嬷嬷看了一眼后又冲老夫人点了点头。
老夫人神色和善，仿佛对姜漾的礼单颇为满意，她又扭头看了眼儿子问道：“你今日不应该在当差么，怎么突然回来了？”
顾谦曜轻摇折扇，说不出的风流俊朗，他爽朗一笑道：“尚书府无事，我便索性回家看看。”
还未等他话音落下，就有一女子插嘴道：“才不是呢，少爷都跟我说了，他心里苦闷，才无心办公的。”
姜漾眯起眼睛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就见一个女子梳着丫鬟头站在下手，生的体态丰腴，圆圆的一张小脸十分讨喜，更加衬地她活泼可爱，估摸着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她穿着上好的绸布褙子，上面镶嵌着数十颗小拇指大的珍珠，每颗珠子恐怕都要一两银子。显然不是普通丫鬟可以用得起的。
姜漾在看她的时候那女子也在看她，眼神桀骜不驯，甚至充满了挑衅的意味。姜漾心里明了，原来这位就是通房丫鬟。
顾谦曜悠闲的摇了下扇子，不紧不慢喝道：“住嘴！主子们都在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话虽如此说，语气里却颇是纵容宠溺。
姜漾的心猛地一疼，原来自己的丈夫对待只有一夜之情的通房丫鬟都这般好，对自己却只有不屑一顾。
一直没说话眼看着这场闹剧的老夫人突然开口慢条斯理道：“她是我请来的，你要让她滚到哪里去？再说了，成婚三年都没有孩子，难道是件光荣的事情么？”这句话仿佛是在训斥顾谦曜，可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她是在指桑骂槐。
她这话一出，姜漾的脸色一变，这还是第一次，婆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她本就在发热中，被这么当面刁难，脸色更加通红。
她是王府嫡女，金枝玉叶，顾老夫人是顾家主母，在京城贵妇圈中也混得风生水起，她应该知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这些意味着什么，恐怕不到明日，京都大街小巷都会传出姜漾不能生育的话，这样的名声，不论对王府还是对顾家，都不是什么好事。
一时之间，屋子里的诸人都看着姜漾，想知道这位少夫人给如何处理眼前的危局。
杜月嬷嬷见状，开口打圆场道：“老夫人，少夫人还年轻，一定会有自己的孩子的，您暂且等等。”
姜漾低着头，指尖狠狠的扎进肉里，她自小聪颖，今天这局面怎么能看不明白呢？老夫人这是听说齐府得了个孙子上心了，今天在这里，想要逼迫她松口给顾谦曜抬妾了。
三年前她嫁给顾谦曜算是下嫁，是顾老爷拿着先祖的恩情半胁迫半恳求镇北王松口的，但是当时两家定下一个约定，顾谦曜此生不能纳妾，要钟情于姜漾一人。
若是贸然给顾谦曜抬妾，恐怕会招来镇北王的怒火，可若是姜漾主动给顾谦曜纳妾的话，那镇北王就算生气也怪不到顾家人头上，只能说，顾老夫人着实打得一手好算盘。
她抬头看了眼顾谦曜，却没有想到对方也在看她，眼眸里全是戏谑，仿佛在嘲笑姜漾对他一往情深，离开他就不行了一般。
此时老夫人看了眼姜漾，又看了眼满屋子的红肥绿瘦，冷哼一声：“这都三年了还没个动静，要是能怀，早就有了，还能等到今日？”
姜漾看着老夫人装模作样的样子突然觉得好笑无比，连纳妾都不敢正大光明提出来的人家，还指望给她施压，门都没有。若是往常，她定然会因为老夫人的话伤心不已，可是今日，对着这母子俩的脸，她忽然没了兴致。
京城中的名门望族，没有孩子的夫妻不在少数，就连如今的皇后和贵妃娘娘，也皆是成婚多年没有子嗣，她也并非一定要一个孩子的，若是二人真的有问题需要治疗，她定然全力配合，可若是治不好，她也强求不了。大不了日后，去保养一个孩子罢了。只要悉心教导，有未必没有亲生的亲近。
可是，顾谦曜的态度，着实让她心寒。
既然如此，那大家谁都不好过算了。她想明白这一点，忽然觉得心里压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被移开了，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笑靥如花地看着老夫人道：“娘，那就再给夫君选几个会生养的通房吧，我不能生，也不能耽误夫君不是？”
老夫人愣了愣，正准备说话时就听见姜漾话锋一转道：“只不过公爹和我父王曾经约定好不让夫君纳妾的，若是想纳妾也得让他们俩人知晓才是。”
“不行，这件事情不能让他们知道！”老夫人慌张的立刻制止，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后又找补道：“他们本就为国家大事繁忙，这种事情怎么好让他们烦神，内院的事情咱们女人家解决就是了。”
姜漾笑看着她不说话，眼睛里却全是讥讽。
若说起老夫人和顾谦曜最怕的人，那一定是顾老爷子了，老爷子名唤顾忠，如今是三品中书令，为人十分古朴严苛，颇有先秦遗风，他对待妻儿是极严厉的，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定然当场指出，不留人半点颜面。
可就是这么一位固执的老大人，却偏偏喜欢姜漾这个儿媳喜欢的紧，不仅厚着脸皮向镇北王求娶，而且在府里处处维护她。因此老夫人明白，自己的丈夫一定不可能同意儿子纳妾的，就连通房也是偷偷给儿子塞的，生怕惹来丈夫的不快。
话已至此，姜漾的态度明确，通房可以，纳妾不行。
老夫人的脸色一时间十分难看，院子里那些跃跃欲试想要成为姨娘的丫鬟，看向姜漾的眼神仿佛都像淬着毒，好像姜漾就是阻止她们成为主子的大恶人。
姜漾自然没有功夫理会这些人，淡淡的看了顾谦曜一眼后就准备转身离开。
谁想到，顾谦曜却被这一眼刺激到，将手中的茶碗猛地往地上一贯，指着姜漾喝骂道：“你这个毒妇！是要存心让我们顾家绝后啊！齐家小子还比我小上几月，如今也有儿子了，你自己不能生，又不让别人生，究竟是什么道理！”
姜漾站在原地只觉得遍体生寒，几乎一动都不能动，她没有想到顾谦曜有一天会这般指责她，这三年来，她为了能够成功怀上一个孩子，喝了多少药，吃了多少苦顾谦曜是知道的，可是如今，他尽然能像一个没事人般，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她不能生养，。
“顾谦曜，既然如此，这个家我也没有必要再待下去了，从今以后，我们一刀两断！”
姜漾起身往外走，背影潇洒决绝，让人有种说不出的萧瑟感，屋子里的众人都没有看见的是，她脸上悄然滑下的两抹泪痕。
“站住！你要去干什么！”老夫人厉声质问。
姜漾并没有答话，只是脚下的步子更快了几分。
“你敢！今日你若是出了这个门，就休想回来！”老夫人疾言厉色，神色却明显慌了，本想借着今日羞辱一下这个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儿媳，谁料她竟然这么不给她面子。
姜漾停下脚步回头，正当老夫人以为她被吓着准备回来低头认错的时候，就听到她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母亲真是可笑，真当这顾家我稀罕不成？”
这一瞬间，姜漾仿佛浑身都散发着光芒，闪耀，骄傲，让人不敢直视。
顾谦曜看到这样的妻子，仿佛内心的小秘密被人戳破，顿时如坐针毡。
“反了反了，都反了！快来人把她给我围住，不许出去！阿曜你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哄哄你媳妇！”老夫人急得慌了神，将桌子拍的啪啪直响。
顾谦曜猛的反应过来，快走出门拉住妻子的手，低声道：“你别跟我置气，刚刚是我的不对。”
姜漾怒极反笑，刚刚那番话恐怕皆是他的肺腑之言，如今又来做这般低三下四的模样，实在是让人生厌。
她冷冷道：“你松手”
顾谦曜扯着她的袖子，低声道：“姜漾，你莫要无理取闹！”
姜漾看着他，目光里全是讥讽，可终究什么都没有说，一拂衣袖转身离开。
她平日里总含着三分笑意的眼睛此时冷漠的扫过众人，不带一丝温度，戾气尽显，门口堵着的那些媳妇嬷嬷见状都不敢与她对视，乖乖的让到一边。
老夫人从屋子里追出来看到这一幕，怄的半死，可也知道大势已去，儿媳要走，她拦不住的。
“好好好，就让她走，走了可没那么容易回来！”
她发狠的说了这一句，扭头又看到儿子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顿时恨铁不成钢道：“你还站在那里做什么！还不回屋看看！”
顾谦曜看了眼母亲，一言不发的回了自己院子，留下老夫人一声声骂着“孽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