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水亭里，四面都放下了帐子，保暖的同时也阻隔了外面的视线。
庄子上闻风而来的人都已被驱赶，只留了一个得力的老管事在跟前说话。
“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老夫人嘱咐我们不要叨扰了四小姐，她要做什么都随她，只一点不许她随意外出。”
“我们一直记得老夫人的话，平日并不敢多去打扰，只把出庄子的几条路封的严严实实的。”
“四小姐打来了之后就踏实的很，一次没出去过，只是喜欢登山走走，但每日都按时按点回来，且从不往庄子外的方向去。”
“登山时也都是春笙或者秋霜两个丫头陪她去，张妈妈留下来守着院子，两人并不一起出门。”
“刚才我们也问了庄上其他人，大家都说跟往日没什么不同，只是上午田庄上有人看到四小姐下山比以往早了些，别院这边有人看到四小姐坐车从方管事他们那个方向过来。”
“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也就没人想到会出这么大的事。”
田庄上多是佃户，轻易不允许进入到别院这边来。
别院里除了楚家管庄子的管事，就只有他们身边的下人和一些日常洒扫的仆从，没事也不会总往田庄跑。
那几个佃户虽然看到四小姐提前下山，跑得还很急，但哪里敢上前询问，多看一眼都怕被人斥责，远远一瞥便收回了视线。
别院的下人看到楚虞乘车从路上过，也只当她是坐车出来转转，根本没往别处想。直到方才动静大了被人问起，才恍然那时四小姐应该就是从方管事院子里出来的。
两厢的话对照，四小姐应该就是在山上得了信知道张妈妈出事，立刻赶回来将张妈妈救了回去。
据那几个佃户说，是邬丹先上了山，跟四小姐身边丫鬟说了什么，之后四小姐才下山的，那想来去传信的就是他。
“这邬丹是什么人？”
老夫人问道。
她因刚才看到那几片肉，面色很不好，来云水亭坐下喝了几口茶将胸腹间的不适强压下去，又坐着歇了一会儿，才稍微缓和了些。
那邬丹看着眼生得很，没见过也没听过，肯定不是当初从楚家跟来的下人。
管事回道：“是庄上一个佃户，前些时候在山上偶然碰见四小姐。四小姐心善，知道他家中有个年幼病重的妹妹，就给了他银子让他给妹妹治病。”
“可惜他妹妹是个没福气的，还是走了。”
“邬丹家里除了他也没别人了，妹妹走后他一心想攀高枝，就赖在四小姐的水云轩做些劈柴挑水的粗活。”
“四小姐没赶他走，他就这样待在这了。”
他说的这些几乎都是实情，只是略微省略了一些，稍稍变动了一点点而已。
比如没说四小姐怎么跟邬丹碰上的，以及邬丹其实并不算留在水云轩，每日干完活就走。
这是他们这些管事日常给主子们回话的老套路了，对自己没影响的事该说的说，有影响的看着说，改着说，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说。
尤其是事关重大，可能牵连到自己的时候，一定尽量撇清自己，让自己不担责或者少担责。
这方法以前很管用，可惜今天来的是老夫人，而老夫人今日又格外生气，一点细枝末节都不肯放过。
她老皱干瘪的嘴角扯了扯，让脸上的沟壑深了几分，更显出眼中寒意。
“偶然碰见四小姐？怎么？四小姐这么闲，路上随便碰到个人都要拉来问几句话，还赶巧就碰上这么个家里有妹妹病重将死的？”
楚虞性子柔弱，平日家中宴请都很少与人主动攀谈，更别说在外面了。何况这人还是个男人，是个种地耕田的佃户。
那管事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头垂的更低，正想着要怎么回话，就听老夫人又道：“你最好老老实实一字一句地给我说清楚！若有任何隐瞒，让我查出来了，就带着一家老小滚出我楚家！”
这管事一家都在楚家为奴，离了楚家就等于断了生计。
像他们这种家仆，若是犯了错被赶出主家，那以后就只能去别人家做最下等的活计了，毕竟谁也不会重用曾经犯错被驱逐的下人。
老夫人向来是一个说一不二的，连家里的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们也说罚就罚从不手软，更何况他们这些下人？
想到现在还跪在外面的二夫人，管事哪敢再隐瞒，扑通一声跪了下去，一迭声把自己知道的全说了。
“是……是吴管事他们跟邬丹本就有些不对付，那日邬丹上山捕猎，抓了只野鸡想回去给他妹妹炖汤喝。”
“吴管事他们正巧看见了，要将野鸡抢过来。邬丹不肯，吴管事就带人围殴了邬丹。”
“正好四小姐下山，他们打架挡住了去路，四小姐让人问怎么回事，得知详情后就让人给邬丹拿了银子，还帮忙请了大夫。”
“可惜邬丹妹妹身子已经不好了，大夫看过后说不行了，果然没几日那孩子就走了。”
“邬丹安葬了她妹妹，之后将剩下的银子也还给了四小姐，还每日都去帮忙砍柴挑水打扫院子，把能做的都做完才走。”
其实这些跟管事关系也不大，不是什么不能说的。
只是吴管事他们之前欺负邬丹是庄子上很多人都知道的事，他也不例外。
但那时他们都没将这小子当回事，也就没理会。谁知道他今日竟然有胆子拿着火把站在水云轩门口，挡着老夫人的他们的路不让进去。
管事怕老夫人追究他纵容吴管事等人的罪责，这才瞒了下来。
老夫人闻言点了点头，喃喃道：“这么说，还真是巧了。”
管事一愣，不明白老夫人怎么忽然又说巧了，刚刚还明明不信他的话，不信只是偶然遇到呢。
但大老爷二老爷心里却明镜似的，知道老夫人这话什么意思。
楚虞没了弟弟，心里一直记挂着，偏偏赶巧碰见的这个邬丹有个妹妹，还是个跟楚昭年岁差不多的孩子。
她心里念着楚昭，便对这个素不相识的小女孩心生怜悯，施以援手。
赶巧这个邬丹又是个重情重义知恩图报的，虽然妹妹最终没救回来，但记住了楚虞的恩情，全力相报，这才有了之后每日去帮忙干活，看到张妈妈被抓走赶去报信的事。
这算不算……一念之善，帮了别人也帮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