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衿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还是很小的时候,继父陈书远将她扛在自己不算健硕的肩膀上。
走过校园荫荫的树下,听教室里传出的琅琅读书声。
眼前出现一方陈旧但干净的办公桌,上面总摞着厚厚的作业本。
那一封封字体俊美的手稿上,搁着继父视若珍宝的老钢笔。
他说,那是他的老师送给他的。
下午三点的阳光从老旧的窗子投过来,头顶是咯吱咯吱的吊扇,身旁是知了知了的鸣蝉。
林子衿就坐在靠窗的小板凳上,抱着继父给她找来的各种书,一看就是一下午。
然后一阵熟悉的香气传来,门开了。妈妈的微笑总是那么安然恬静,她每天会拖着不太利索的腿脚,亲手做些小点心送过来。有时是柿子糕,有时是桂花酥,有时是鲜肉月饼。
那时候的林子衿,从来没有觉得幸福这两个字,跟金钱是有任何关系的。
可是有梦就有魇。再美的童话,也会出没怪兽和阴霾。
继父开始频繁的吸烟,明明已经答应了自己和妈妈,为了身体健康,要戒掉的。可是却突然越吸越凶,脸色也越来越差。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剧烈地咳出血。昏倒在桌案上的一叠剧本手稿上……
肺癌的诊断如期而至,吞噬了他们所有的幸福。
短短三个月时间,继父就走了。
林子衿收拾遗物的时候,才看到他的日记,以及夹在日记本里那厚厚的一叠——
被席泽凯剽窃的原创剧本,暗色的血浸染到模糊了字迹。
继父的日记里说,他不希望热恋中女儿知道真相后内疚而自责。
但他也很担心,像席泽凯那样虚伪而没有担当的人,无法给予女儿真正的幸福。
在矛盾中挣扎,在挣扎中痛苦。他的身体,终于被一点一滴地拖垮了。
“爸……爸……”
泪水划过林子衿的脸颊,在她渐起高温的肌肤上一掠,像是烫的要蒸发。
她的身体不停地颤抖,整个人恨不能要缩成一只小动物。
封北誓一直守在她身旁,见此状况,一颗心登时提到了嗓子眼。
“子衿!林子衿!”
“爸!爸!!”
呼的一下,林子衿终于从噩梦里挣扎起来。
整个人像弹簧一样坐直,旋即又软绵绵地倒了下去。
头没有磕碰到身后的床垫,而是直接倒在一个结实而宽阔的胸膛里。
“子衿!别乱动,你身上有伤,还在发烧。”
整个上半夜,封北誓几乎寸步不离地待在林子衿的身边。
宁丹妮说她还有可能会反复发烧,所以封北誓一直紧张地盯着林子衿的状态,几乎隔一刻钟就要用耳温枪试试。
结果药水滴完没到半小时,体温果然又升到了38度。
他刚刚才把宁丹妮拉过来,结果被对方没好气地抱怨,说退烧药不能一直用,烧得不高就用物理降温。
所以封北誓折腾了几个小时,才靠着床边眯了一会儿,没想到林子衿却因噩梦而惊醒。
认出眼前的人是封北誓,下一瞬林子衿才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封家!
汹涌而惊恐的记忆一下子冲上她的脑海,下一秒,她本能地去找自己的右手!
“我的手,我的手呢!”
因为刚刚一直在输液,所以手臂早已呈现出麻木的状态。
林子衿以为,自己的手指已经被何月清给斩断了。
一时间,悲愤的泪水如泉涌。她抬起自己的右手,看着上面一圈一圈的白色绷带,大脑顿时嗡了一下!
“我的手!”
“你的手没事!”
看到女孩像一只吓坏了的小兽,封北誓心里一阵阵扯痛。
他恨死自己今天的后知后觉,为什么要把她留在家里?为什么在她受伤的状态下,还要跟她赌气刁难。
一把抓起林子衿的两只手腕,封北誓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因紧张而抽搐的面腮上。他试着掰开女孩的手指,让它们一根根贴合在自己的脸颊上。又小心翼翼的,怕弄疼她被踩伤的手背。
“你的手指没事。你摸摸看,我在这儿。”
“封北誓……”
林子衿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完整无缺的十根手指。
所以,她的手指没有被切下来?
可是下一秒,林子衿的泪水却再次喷涌出来,然后咬着牙,用力推开封北誓的胸膛。
“你给我走!我不要你,你们全家没一个好东西……你妈妈就是个疯子!我不要留在这里!”
封北誓环着林子衿岿然不动的身子。任由女孩推搡,嚎啕,发泄着。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再说些什么,才能换来她的原谅。
他也知道,今天这件事,母亲真的做的太过分了。如果她不是他妈妈,他甚至会有对她做出什么样的惩罚,他都不敢想象。
可是此时此刻,他只能就这样抱着女孩颤抖的身子,任由她在自己怀里执拗宣泄。
林子衿实在太虚弱了。闹到后来,嗓子也哑了,力气也尽了。
她窝在封北誓的怀里大口喘气,几次想挣扎出来,却又无力地跌回去。
脸颊紧贴在男人宽阔的胸膛上,她又气又羞愤,想打却连拳头都抬不起来。
最后,林子衿一口咬在封北誓的胸膛上。
狠狠的,仿佛要把他一块肉咬下来才足够泄愤。
封北誓皱了皱眉,发出一声闷哼。但却极力压制了人在面对伤害时的本能应激反应,非但一推不推,反而将怀里的女孩抱得更紧了。
“轻点。”
几秒后,封北誓叹了口气,“你口腔里有伤,别太用力了,等下又破了。”
明明已经被咬痛到声音都扭曲了,他居然还在担心自己会不会咬坏嘴巴?
林子衿明明已经气得快不行了,一听这话,一下子就泄了里。
嘴巴里咸咸的,她抬手抹了抹嘴角的猩红色。
不像是自己的,再看男人胸膛的淡色衬衫上,一圈红茵茵的血渍。林子衿这才扭头撇撇嘴,仿佛真的没有刚才那么生气了。
“对不起,我替我妈向你道歉。”
封北誓压低磁性的嗓音,抬手在她发红的脸颊上摩挲了一下。
因为眼泪和出汗的缘故,林子衿的头发乱乱地黏在脸颊和鬓边。
封北誓一一帮她捋顺好,才发现,原来她的头发那么软。像她的身体一样,很撩人心。
听到男人这一声诚挚的道歉,林子衿的眼圈又红了。
“你说对不起有什么用呢?如果今天,她真的把我的手砍了,你能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