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及此处,徐奕清突然开口,“此处距离兴元县还有多远?”
萧靖宥道:“骑马半个时辰可到。”
“我记得官道附近还有几个卫所据点?”
萧靖宥点头:“没错。”
徐奕清从树上下来,重新翻身上马,少年的脸上有了过去没有的坚定,迎面舞动发带的寒风也挡不住他眸中的锐利锋芒,“兴元县恐怕有变,绵玉姑娘,你联络几名靠谱的枭卫,在卫所带上些东西,随我进城。”
他说完压低嗓音,说了要拿的东西,萧靖宥顿时皱眉:“太危险了。”
徐奕清道:“我知道,所以姑娘替我联络即可,你不用跟我一同入城。”
萧靖宥正要拒绝,徐奕清却傲然一笑:“既然你家世子兵临城下也有良计,难道绵玉姑娘没信心你们能将我救出吗?”
“你当真要去?”萧靖宥也是个爽快性子,她不再相劝,而是目光灼灼地望着他。
徐奕清的目光移到萧靖宥的身上,她穿着一身男装却掩饰不了身体的曲线,抬头望着他的时候,又黑又亮的眸子里满满的只有他一个人。徐奕清心里不喜欢自己心中此刻的感觉,但他却不得不承认,他的心好像也被装满,没有过去那些无依无靠的孤寂。
有那么一刻,徐奕清心里阴暗又扭曲地想过,若是圈禁了她,是否她此生就只能看他一个人。
他心思微动,俯身靠近萧靖宥的脸,轻笑:“祸害遗千年,我死不了。”
萧靖宥一怔,少年已经扬鞭拉绳,策马而去。
她摸了摸脸颊,他的气息像是春日的柳絮,又轻又软,拂过留痕,痒而无踪。人生十九年,萧靖宥第一次感觉到,男人和男人还是有所不同的。沧行先生的这个弟子,跟她过去结识的男人好像都有些不同。
难道是因为少年太漂亮了?所以让人忍不住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
念头只在她脑子里转了一圈,就被丢到脑后。
萧靖宥向来不喜欢打没准备的仗,她习惯运筹帷幄。徐奕清简单几句话,她已经大概明白他的用意。但少年过于兵行险招,没有足够的接应恐怕有性命之忧。她性格豁达,与他一路同行,早就将他早先的冒犯抛之脑后,此时一心只想护他周全。
所以她立刻吹响了哨子,唤来了白鹰。紧随白鹰的枭卫也被她召集到了一处。其中两人,她让他们快马追上前面的徐奕清,她又带了五人追踪流民的行动方向,剩下的被她全数留下保护马车里的沧行先生和“徐姑娘”。
等萧靖宥走后,伯渊一个翻身而起,担忧道:“老师,小师弟被枭卫带走了,我们当真不去相助吗?”
沧行先生却不急不慌地掏出随身的竹筒,丢入了几块骨粒。
竹筒被沧行先生摇动起来,很快,他打开口子,将骨粒投掷出来。瞧着在地面上翻滚的骨粒,沧行先生眸色深邃,紧锁的眉间微微地松了半分,又深深拧紧。
伯渊性子急,忍不住再次问:“结果如何?”
“乾上兑下,六三主凶,履虎尾而不伤。”沧行先生慢慢地整理了骨粒,拿捏了一颗在手里,“少主此去,吉中带凶,又可逢凶化吉。”
时也,运也,只是其后的离下震上……与他日前夜观星象的结果相去甚远,天有日月,得有山川,震出而时局纷纷,这天下大变之势,莫非提前来临?
就是不知道这大变的结果,是否朝着好的一面。
沧行先生敲了敲马车门板,唤来了守卫的枭卫:“你等护卫我们去辽阳县吧。”
那枭卫摇头:“我等遵世子令,听从绵玉的安排。她让尔等留守原地,先生大可耐心等待。”
沧行先生也不急,又道:“既然如此,你与我寻来纸墨,我要修书一封给安王爷。”
鉴于沧行先生曾经对安王府的帮助,枭卫们赶紧照办。
天上不知何时又下起了雪。
三匹单骑在官道踏雪而行,速度极快,雪泥四溅,不到一刻钟,远远地已能望见兴元县的城门。
兴元县虽然不如辽阳县的城池规模大,却胜在紧凑,多年来它也位于辽阳与京城的官道之间,属于边境防线的一部分,却也只是第二梯队的重要程度。因为兴元县外十多里的海子湖宽广,一般情况下,北翟军来犯不会选择水路直击兴元县,只会绕道辽阳再来此处。
但到了冬日,湖面结冰后,兴元县与北翟的边境线通路又再次连上。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李县令就很是心慌,白日让人守着湖边,看那头的动静。晚上也通宵照明,生怕有什么东西趁着黑夜从冰面而过。
这一次,兴元县却很是反常。
前方北翟军兵临辽阳县下的消息早就被传回,可李县令反而一反常态的,撤掉了守卫湖边的兵士。
城中一些与李县令相熟的大户忍不住来探消息问:“李大人,撤掉兵士,万一北翟军袭来,该如何是好啊?”
李县令大手一挥:“兴元县才遭遇流民袭击,兵士死伤众多,早就无力守卫。我已经给辽阳发了书函,请求安王府支援,尔等在城中等待即可。”
众人一听,好家伙,你这是等着人家来救你啊?辽阳自己能不能保住都是问题,哪有心思来顾忌你这边?
大户和富商们家大业大,也经不起流民抢一次,北翟人再来抢一次。所以不少家中还有点家底的,都开始收拾细软,准备南下逃命去。
对于这一切,李县令只当看不见,龟缩在府中完全不出门。就在这个时候,徐奕清带着两名枭卫进城了。
李县令听到安王府的特使带着枭卫前来,一个鲤鱼挺身就从床上翻起,“谁来的?世子?”
手下回禀道:“不是,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领着两名枭卫,他们还带着两箱子。”
李县令瞬间安心,但又心中疑惑,这个时候来三个人是何用意,要人?他这边可没有能支援辽阳的兵士。要钱?萧靖宥才抢过没多久,他也不是待宰的肥羊,可以再刮下层油水。帮忙?更不可能,三个人能做什么?
徐奕清没让李县令久等,很快李县令就知道这少年要做什么了。
“驱离全城百姓?”李县令叫了起来,“这是世子的意思?”
徐奕清端坐在县令厅堂的主位上,不急不缓地吹着眼前的茶水,闻言眼皮都没抬一下,只是微微冷笑了声,“有何不可?”
明明只是个少年,李县令站在他跟前,突然有种在宫里面对那些上位者的无措感。少年妖异的凤眼斜瞟过来,仿佛一眼就能看透人的内心。李县令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立刻握紧了拳头,正义凛然地说:“本官乃朝廷任命的父母官,怎么能在如今的境况下,将百姓赶出城,让他们流离失所、无庇护之处?”
李县令说得大义凛然,好像那世间最傲骨凛然的清流。
这种人徐奕清见得多了,他心中冷嘲,也不反驳,待李县令说完,才又道:“那就紧闭城门,从现在起,一辆马车都不准出城,任何人没有安王府的指令,不得出入。”
李县令面色变了变,很快又堆起微笑:“这,这也不太好吧?”
徐奕清挑眉:“有何不好?”
李县令道:“前段时间,兴元县才遭遇流寇袭击,城中大户、富商损失惨重。这人也有不居危墙之下的觉悟,现在他们要出城,我们若是拦着,恐怕会激起民变。”
徐奕清缓缓地道:“那是你的事。”
李县令突然硬气起来:“本官好歹也是朝廷钦命的四品官员。就算是安王府的命令,这位公子可有功名在身,可有王爷手谕,若是都没有,凭什么来命令本官!”
徐奕清站起来,往前走了一步。从袖中抖出一物,放在李县令眼皮子底下。
“我有这个。”
“火折子?”李县令不明所以地看着徐奕清。
徐奕清歪了歪脑袋,身边一名枭卫就上前打开了一个箱子。
箱子里露出来的,全是黑色的粉末。
“这不会是……”李县令额上的冷汗直流,恨不得立刻把这两箱子给丢出兴元县。
徐奕清笑着,眼中却尽是威胁之意:“对,是火药。而且是我从卫所带过来,足够毁掉这府邸的火药。”
李县令惊得连连后退:“你是何人?你疯了吗?你知不知道谋害朝廷命官是何等罪行!”
徐奕清一副无害的微笑,反问道:“北翟大军南下,李县令光荣殉国,跟我又有何关系?”
话音刚落,他身边两名枭卫就猛地抽出佩刀,寒光在李县令脸上一闪而过。
李县令被这阵仗堵得张大了嘴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这朝中争斗,向来都是暗斗,萧靖宥来抢钱,也要借着替伤兵发放抚恤金的由头,更不会伤了李县令性命。哪像这少年,睁眼说瞎话,指鹿为马!把他人的命摆在台面上要挟。不要脸到极致!
偏偏李县令前面假装府中无可用的护卫,后面又觉得区区三人不足为惧,掉以轻心地单独会见徐奕清。现在枭卫就像是两头恶狼,李县令是被狼叼在口中的羊。要早知道这小子是个无耻之徒,李县令说什么也会给自己护卫周全了再来见他。
李县令万分珍惜自己的小命,如今只能低头。大丈夫能屈能伸,等此间事了,他一定上奏一本,让安王府交出这个臭小子,一雪前耻!
“你到底要如何?”李县令半晌才艰难地开口。
徐奕清让枭卫递来纸币,放在案前,写了个龙飞蛇舞的大字,递到李县令面前:“以你的命令,贴到兴元县的围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