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乐看着杜卿九的脸色,以为她是担心身份过低,于是宽慰地说道:“杜姨娘也不用惶恐。安王殿下说了,这边境军镇不比京城,夜间最不安稳。若有黑骑军护送,自然可以保你们平安抵达。世子本就领命在外,正在赶回王府的途中,传令官已经将安王的命令送了过去,到时候他来此处与你们汇合,你就当世子与你们是顺路同行便可。”
杜卿九脸上终于见晴,她对喜乐笑得温婉:“好,我知道了……”
空中一道残影,喜乐不知发生何事就晕倒过去。
杜卿九将指间银针收入袖中,敛起笑容,往门口喊了起来:“喜乐!喜乐!”
粗使婆子闻声进屋,就见到杜卿九无措地站着,声带哭腔:“怎么办,他说着话突然就不省人事了……”
“这又是怎么了?”粗使婆子疑惑地转身欲走,“奴去请大夫。”
杜卿九拉住粗使婆子:“还是我去吧,嬷嬷比我有力气,万一大姑娘和喜乐醒了,你可以照拂一二。”
粗使婆子略微犹豫,杜卿九又说:“放心吧,这兴元县不比辽阳县军镇,此间不过一处小城,横竖也就这些街道,我还记得给大姑娘看诊的大夫所在位置,我去找他更快。”
“好。”粗使婆子也不疑有他,“奴会照看好大姑娘和喜乐,姨娘放心去吧。”
杜卿九披了斗篷提了灯笼,刚转进客栈前的小巷子,目光就沉了下来。
她翻手间,从腰部抽出一柄软剑,剑锋薄如蝉翼,在寒风夜色中闪过一抹冷芒。
十年藏一剑,一剑即杀人。
今夜可真是个好日子,还未靠近安王府便有了好机会。
安王世子怕是万万没想到,在这小小的边城里,看似平静的夜,居然有一道杀机暗藏。
若是安王接连丧妻丧子,不知道还是否愿意苟活于世间。
杜卿九眼眶微红,胸中恨意汹涌翻滚,杀意几乎都凝成了实质。
萧氏皇族都该死!特别是安王这个看似赞誉天下的伪君子!他更该死!
杜卿九无声地潜入夜色中,粗使婆子在昏迷不醒的喜乐和徐奕清之间焦急地转了几圈,似乎六神无主。她忍不住靠近徐奕清,轻声唤道:“大姑娘?”
徐奕清没有动静。
婆子再次往前走了两步,微微探身,却猛地对上了徐奕清睁开的眼睛。
徐奕清已经醒了,正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她。
婆子连忙后退,“大姑娘醒了?”
“你何时进我房中的?”
阴冷的声音吓了粗使婆子一跳。
她是徐家到了边境之后才买的下人,与这个徐家大姑娘本就接触不多,今日首次面对,明明眼前只是个未及笄的小姑娘,但她心里突然有种被山野中的毒蛇盯上的惧怕感,似乎她的答案让徐奕清不满意的话,对方下一刻就会狠狠咬断她的脖颈似的。
婆子不敢有别的心思,把王氏的交代一一道出。
徐奕清听完,心中了然。确实是王氏做得出来的事情,为了保全女儿,稍微给他这“庶女”多施恩,也不是什么难事。许是刚才睡着之后,又陷入了那个未来不堪的梦中,他睡不安稳动静大,把门外守着的婆子都引了进来。
他收起了藏在指间的暗针,眼底的防备也稍微褪去,随意地摆了摆手说:“多谢母亲挂心了,你去把汤端来吧。”
婆子为难地看了一眼靠墙座椅上晕着的喜乐,“这……”
虽说喜乐还未醒,但杜姨娘去请大夫还未回来,留他跟大姑娘孤男寡女地待在一起,怕是不妥。
徐奕清瞧出婆子的担忧,缓缓开口,“他是父亲身边的人,知道分寸。我一日未进食,很饿。”
听徐奕清这样说,婆子不敢怠慢,赶紧躬身道:“我这就去端汤。”
“姨娘呢?”徐奕清状似无意地问了声。
婆子停住脚,“杜姨娘去请大夫了。”
徐奕清瞧着外间泼墨般的天色,视线落在喜乐身上,“喜乐怎么来了?”
“奴不知道,适才奴一直在厨房,听到姨娘哭喊才赶了过来。”婆子也是满脸疑惑。
徐奕清点了点头,挥手让婆子离开后,他才好整以暇地起身披了棉衫,缓步上前查探。
徐家二公子的贴身小厮喜乐,徐奕清名义上父亲的近身之人,梦里梦外,他对这少年都极为熟悉。喜乐还有气息,只耳后有细小针孔痕迹。
看这用针的精细狠辣,瞬间刺入昏睡穴的手法,怕是只有杜卿九的探云针才能做到。
她居然没有在这个节骨眼守着他,却弄晕了喜乐,趁夜色出去。
以徐奕清对她的了解,除了报仇,杜卿九也没别的兴致节外生枝。
他们的仇人只有萧氏皇族,这辽阳县周围,除了安王和世子,就没其他皇族了。
徐奕清仔细回想着那个梦。今晚安王还在安王府为王妃守灵,只有世子萧靖宥领命在外还未归来。
所以,杜卿九是从喜乐嘴里得了消息,知道了安王世子的行踪?
“安王世子,萧靖宥。”
徐奕清默念这个名字时,想起的不是死前被长剑穿心的痛苦,不是被剥光吊在菜市口展示阉人身体的羞辱,而是他梦中最后看见萧靖宥的时候。
那个时候……
他鼻息里似乎只剩凝在空中散不去的血腥,大战后的满地尸首被鸦雀啄食,凄凉悲惨。唯独那倔强的红衣身影,如守护神一样立在山谷的谷口,虽被万箭穿身,依旧双手扶剑插地,稳住身体,不曾倒下。
徐奕清还记得萧靖宥最后的眼神。
俊美无双的脸被鲜血溅满,如浴血修罗,却也没有半分暴戾憎恨,萧靖宥半阖的眼中,眸色清澈如水,平静而温柔。
徐奕清猜测对方一定不知道这场兵败也有他的推波助澜,因为在他靠近后,对方仿佛就是为了等他到来的那刻,才散尽了最后一口气,合上了眼,倒在了他的肩头。
“我的秘密……待我身亡……你可知晓……”
染血的手拉扯着徐奕清的衣衫,仿佛用尽了最后的力量,却什么也没交代,只是释然地淡笑了一声。
“幸好……是你……知晓。”
此后再也声息。
徐奕清知道,萧靖宥有个秘密,还是天大的秘密。
他与萧靖宥相处十年,每每想要窥探,却不得其果。萧靖宥死后当日,徐奕清也没机会去探寻真相,因为他被晚到了一刻钟的援军给扣押了。
再往后……
徐奕清揉了揉额头,把那真实的死亡感觉给压了回去,凝眉沉思,若是他能挖出萧靖宥的秘密,是否不用萧靖宥死,他也能借此控制对方一辈子保全他?
只是,萧靖宥那时,为何仿佛卸下了一辈子的重负说,幸好是他知晓呢?
不管如何,等见到萧靖宥,任何真相他皆自然可以徐徐图之。
现在还不是让杜卿九把人杀掉的时候。
梦中他们并未在兴元县停留,自然也不可能跟在外的萧靖宥有任何交集。如今多了这个机会,徐奕清知道杜卿九不会轻易放弃,但他也得先把人给拦下来。
徐奕清在心中盘算,婆子已经端了汤推门而入。
她刚把碗递到徐奕清手里,就见徐奕清端起碗,嗅了嗅其中散溢出的味道,唇角勾起冷意,突然将碗砸向了粗使婆子脚边。
瓷片碎裂的声响让婆子几欲尖叫,却在对上徐奕清的眼神后,吓得神魂一抖。
那是睥睨天下的上位者眼神,生杀大权尽在手中。
粗使婆子双腿发软,扑通声跪了下去,碎碗瓷片扎入腿中都浑然不觉。
“姑娘息怒!”
徐奕清起身,俯身轻笑,“我在徐府十年,自知惹了诸多人不快。可我以为这后院都是些阴毒藏心,懦于行动之人。岂料我还是小看了他人,竟然有人敢来给我下毒。”
粗使婆子明显吓坏了,她是签过死契的奴仆,生杀都在主家。徐奕清此话要是坐实,扭送她去官府可是会没活路的。
“大姑娘!不敢啊,奴哪敢啊!”
她慌乱又惧怕,徐奕清盯着她的脸,又问:“这汤是店家准备的?”
婆子赶紧撇清自己,哭道:“是啊,奴只是看着火候,半点没有靠近过瓦罐啊。”
许是粗实婆子哭声太大,一旁昏迷的喜乐悠悠地醒转。
他见着徐奕清醒了,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很疑惑现在发生了什么。正要开口,就见徐奕清对他勾了勾手指:“过来。”
“大姑娘有何吩咐。”
徐奕清指使喜乐去端了盛汤的瓦罐,又叫来了店家。
他端坐在桌前,打量店家,“这汤是你准备的?”
店家摸了摸怀里的银子,一脸谄笑,“这是我的家传秘方,煲汤暖身,对寒症也有奇效。”
“是吗?”徐奕清缓缓一笑,“确定是你家的秘方?”
店家眼底慌乱了一瞬,再次摸了摸怀里的银子,坚持道:“没错。”
“尝尝吧。”徐奕清手指点了点汤碗边缘,“或许你记错了。”
“这不可能!”店家倒是很自信地端起了碗,虽然他用祖传秘方吭了这些看似贵人的傻子一点儿钱,但用料却是货真价实的好料,“我这汤的料,都是我亲自配的。”
他像是壮士辞行般,仰头就豪气地喝了下去,喝完还把碗底给徐奕清看。
徐奕清嗤笑一声,没有答话。
不过眨眼功夫,店家的笑容却凝在了脸上,很快她猛地卡住自己的喉咙,不要命地狠抓,“救……”
最终,他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就气绝身亡。
喜乐跟着徐二公子,见的都是风花雪月,琴棋书画,还是第一次见着有人死在眼前,五官狰狞,七窍流血。他只觉得肠胃翻涌,干呕一声,冲到了窗前,肚子里的东西全部都倒了出去。
相比之下,徐奕清冷静得可怕,他看着店家倒在身前,完全无动于衷,只等人气绝之后,上前翻其衣物。
冷不丁身后一声破空之声,伴随着喜乐虚弱的尖叫,“小心。”
徐奕清头也没回,手腕一抖,身后粗使婆子眉心就多了个红色血点。她还高举着拿锋利匕首的手,一双眼睛瞪得溜圆,死不瞑目地往后咚地一声倒下。
接连死了两人,喜乐只看了一眼,又吐了。
待到徐奕清阴着一张脸靠近,喜乐仿佛被热锅烫到一般,弹跳起来,步步后退,猛地撞到桌沿,跌倒在地,才惊慌失措地开口,“大、大姑娘,我什么也没看见!”